2017年度中篇小说卷——隐姓埋名（五）
第四章 会馆接头
前门一带永远是北平最热闹的地方。除非是戒严，限制人们晚上外出，不然这里的戏园子总是宾朋满座，唱戏的，捧角儿的，看热闹的，各取所需。浙江会馆在北平市有近二百年的历史，从清朝开始，为了江浙商人来往方便,谈生意有个合适的场所，在北京的浙江商人共同出资设立了这个会馆。会馆开始只是驿站性质，随着会馆规模扩大，功能不断增加，成了一个综合性会馆，也有了日益严密的组织。京城的帮派势力也渗透进来。会馆表面还是一个浙江商人聚会的场所，但内里哪些人交往，做什么生意，外人很少知晓。晚上，是浙江会馆最热闹的时候。戏园子里坐满了观众，这里环境好，能请来名角，吸引了很多戏迷。今天晚上演的是京戏《四郎探母》。台上唱到高潮之处，引来一片喝彩声。
路公剑到浙江会馆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了。他是到北平市公安局向主管反特反破坏的黄副局长汇报工作后，从那里来的。黄副局长听完他汇报，对他说，不要将它简单看作是个刑事案件，也许是耗子拖木锨——大头在后面。昨天有人在下水道里发现一具女尸，经内六分局鉴定，确定这个人是周海娜。这肯定是杀人灭口，不像是黑帮做的。会不会有敌特活动，还要继续深入调查。尤其是涉及走私军火，就更严重了。刚刚接收旧的警察局，警务人员构成非常复杂，有敌特分子在里面卧底，所以也不宜让更多的人了解案情，还得路公剑自己抓。告别黄副局长，路公剑决定到浙江会馆看看，于太林的案子浙江会馆是其中一个环节，从这里也许能找到突破口。
走到接待间，侍应生接过路公剑的外衣和帽子，很有礼貌地问：“先生是会员吗？”路公剑摇头。侍应生说：“对不起，不是会员要买票入场。”路公剑从口袋里拿出钱交给侍应生，让他去买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低声说：“路先生，你好啊？”路公剑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竟是沈笑眉。路公剑一愣：“你没走啊？”“没有。我想替于太林把事情搞明白，毕竟和他好过一场。”沈笑眉低声说。侍应生回来，把手里的戏票递给路公剑。“一起进去吧。你有票了吗？”路公剑问沈笑眉，她把手里的票给路公剑看了看。两人一起走了。
座池里的座位是随便坐的，两个人进去后，在靠后的地方找到两个空座位坐下来，路公剑的眼睛不时瞟着四周。座池里乱哄哄的坐着很多人，侍应生不停地在座池里走动，手上拿着一叠已经折好的湿手巾板，不断地给座池里的观众甩去，让他们擦脸上的汗。路公剑低声说：“沈小姐，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件事不适合你的。”“我知道，可我总得为于太林做点什么，不能叫他死得不明不白的。”“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你不要搅进来。”路公剑再次叮嘱她。
这时，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从路公剑和沈笑眉身边走过。沈笑眉抬头正好看到他们，其中一个下巴上长着黑痣的中年男人看到沈笑眉一愣。等两个人走过去，路公剑问：“你认识他们？”沈笑眉皱着眉头，想了想：“想起来了，那个下巴有黑痣的我见过，好像到百合花夜总会找王老板办过什么事，鬼鬼祟祟的。有一次我正好从老板的小客厅门前经过，他们好像说了一句‘炮弹’什么的……”最后这句话叫路公剑心里一紧，他站起来：“我去一下，你等我回来！”路公剑尾随在了两个人身后。
路公剑看到走在前面的两个人进了戏园子北侧的厕所，一个进去，一个在厕所门口守着。凭直觉判断，守在厕所门口的是保镖。“什么人需要带保镖呢？”一个大大的问号涌上路公剑的心头，他感觉这里面的事情不简单。路公剑正好看到旁边有一个屏风，他躲到屏风后面，脑子里快速反应着，这个长黑痣的人是干什么的？他去找百合花夜总会的老板谈什么生意呢？是走私炮弹吗？路公剑站在屏风后面沉思，是不是进到厕所里去看看。
下巴长着黑痣的人走进厕所，推开一个厕所蹲位的门，走进去，坐到马桶上。隔壁的蹲位上有轻微的响动，那里还有一个人。高桥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九点一刻，他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来的。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忽然，隔壁蹲位上的人念了两句诗。这是杜甫作的一首诗歌，下两句是“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长黑痣的人把下两句念反了：“门泊东吴万里船，窗含西岭千秋雪。”规定的街头暗号就是这么念的。隔壁的人没有再说什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看，从蹲位的隔板下面的缝隙递进来一只信封。
“你先走！”隔壁的人命令道。
“好。”长着黑痣的人弯腰把信封从地上捡起来。
方建平听到厕所开门的声音，知道长黑痣的人已经出去了。对方不知道他是谁，他对对方的底细却很清楚。这个叫高桥的人，是百合花夜总会的王老板找来的，是特别行动计划这盘棋里的重要棋子。他给下属王老板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证高桥的人身安全，不允许出现一点差错。刚才给高桥的牛皮纸信封里装着活动经费，还有一份活动指令。方建平必须把活动指令亲自交给高桥，不能叫第二个人经手。整个计划只有他掌握全盘，其他人都是计划中的各个环节，他必须防止其中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如被北平市公安局破获——别的环节还能照常运转，直到最后完成任务。
看到长黑痣的人从厕所里出来，和厕所门口的保镖一起走了。路公剑判断厕所里还有别人，进不进去看看呢？他决定进厕所里去看看。刚从屏风后面闪身出来，听到厕所门响，一个男人从厕所里走出来，嘴巴上戴着一个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头上戴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出长得什么模样。他从路公剑身边走过时瞥了一眼，目光阴冷毒辣，是一个令人畏惧的狠角色。路公剑从那个人身边走过去，好像是要去厕所，偶然与那人擦肩而过。路公剑知道自己遇到了不寻常的对手，他不能回头看，也不能跟踪这个人，那样无疑会暴露自己。这时正好赶上戏园子散场，观众潮水般地涌了出来，把那个人淹没在人流中，显然一切都是事先精心算计好的。
“算计如此精准，真不简单啊！”路公剑心里这样想。他想不出来高桥和那个人在厕所里接头谈了什么，或者是传递了什么东西，一切都是谜。路公剑回到戏园子的座池，里面的观众走的差不多了。路公剑走到沈笑眉身边递了一个眼色，沈笑眉站起来和路公剑一起走出去。
来到会馆外面，路公剑叫了一辆黄包车，两个人上了黄包车。路公剑说：“先送你回去，你住的地方安全吗？”“我觉得挺安全的。”沈笑眉低声说，她告诉黄包车一个地址，车夫拉起黄包车走了。
路上，沈笑眉问路公剑：“他们在浙江会馆干什么呢？是专门来看戏的？”
路公剑没有把自己见到的情况告诉沈笑眉，只是说：“挺复杂的。”路公剑不能对沈笑眉多说什么，她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你还是回通县你姑姑那里去，等案子有了结果，我通知你，再回来。”他的提议被沈笑眉婉言回绝了。路公剑只好叮嘱她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半个多小时后，黄包车来到了林园街。沈笑眉下了黄包车，告诉路公剑自己的居住地址是林园街西边向里三百米的一家公寓，三楼705房间。路公剑很不放心，嘱咐她说：“不要住在这里了，明天就回通县你姑姑家去。在北平真的很危险！”“让我想想好吧？”沈笑眉说完向公寓走去。她从心眼里不愿意去通县农村，过不惯乡下生活，在北平多舒服啊！她想，虽然周海娜出事了，都是因为和于太林的恋爱关系，跟王立恒杠上了，才发生了命案。自己又没跟这事扯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留在北平也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害死了于太林，这个凶手和于太林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高桥和保镖来到会馆的前大厅衣帽间，保镖去取寄存的外套和帽子。趁这个工夫，高桥打开刚拿到手的信封。不出所料，里面有一沓钞票，那是给他的酬金。还有一张纸条，是给他的行动命令。高桥知道，整个行动计划是很复杂的，他不知道全部计划的内容。作为国军华北剿总直属炮兵部队的少尉，原本是要和部队一起接受中国人民解放军改编的。就在即将开拔到城外的前几天，炮兵团的宋参谋长忽然来找他，说有一个发财机会，跟着黑帮走私，问他不不干？他对被改编的事情非常抵触，听说有发财机会岂能放过，一口答应。于是，他以父母生病需要照顾为由提出辞去军职，很顺利地得到批准。宋参谋长介绍他给百合花夜总会的王老板做事，与京门帮的小头目王立恒一起，从国民党军队里走私军火。通过宋参谋长的关系走私迫击炮和炮弹。令高桥别扭的是，身边有一个保镖总跟着他。这是王立恒特意安排的，说是要保护他的安全。发给他的酬金增加了一倍，叫他挺奇怪的。走私迫击炮和炮弹做什么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发射炮弹就得有炮手，这才意识到宋参谋长介绍自己参与黑帮走私军火，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而是要利用自己的发射技术。在炮兵团，发射技术最好的除了他，还有少尉老袁。高桥觉得王立恒他们找自己来绝不是只为了走私军火。有炮弹有炮手，炮击的目标是什么呢？高桥不知道。他不过是这个计划诸多环节中的一环。行动什么时间开始，炮击目标是谁，不到最后他不会知道谜底。
看完纸条上的命令，高桥把纸条撕碎揣到裤子口袋里。这时，保镖拿着外套和帽子回来了，高桥对保镖说：“我们去长庆饭店。”“这么晚了去长庆饭店干什么啊？我们又不住在那里。”保镖不解地问。“这是命令。”高桥冷冰冰地说。作为神炮手，高桥对炮击距离的计算有种过人的本领。许多炮手需要借助仪器计算发射炮位到目标的距离，他只要凭自己的步伐就能把发射位置到目标的距离计算出来，发射一发炮弹后，能对目标进行精确校正，这种本事只有老袁还能与他比一比。
长庆饭店在北平是个很有名气的大饭店，主楼前是院子，能停下几十辆轿车。来宾坐车先进饭店大门，再把车开到饭店主楼门前。车停下马上会有服务生过来开车门，热情问候，帮助拿行李，服务非常周到，深受中外宾客青睐。
看看长庆饭店院子大门，高桥深呼一口气走过去。他要从这里开始按照命令执行自己的任务。“我们走吧。”他转头对保镖说，保镖被弄糊涂了，半夜跑到长庆饭店，什么也不干，还要走着回去，犯神经是怎么着？保镖肚子里有怨气，可不敢多问，只好闷头跟着高桥往回走。高桥一边走右手的手指一边不断地来回动，好像是掐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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