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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法医共进午餐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李佳

  法医,很神秘?再神秘,也要吃饭。

  因为工作缘故,我有幸和法医一起共进午餐,而且不止一次。吃的是食堂,最普通的两菜一汤或三菜一汤;共进午餐的法医是一位年轻人——85后,长的倒不像电视里的何冰或者欧阳震华,也没什么相貌出众、骨骼清奇,但确是真正的法医,真到“骨子里”。

  Z法医从小立志做法医,大学读的是法医专业,毕业后进了公安分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成为一名法医。别看年纪刚满30岁,Z法医可是“身经百战”,经他手解剖的尸体有几百具。哦,这里还有句题外话,需要法医解剖尸体的情况,可不是都像电视剧《大宋提刑官》或《鉴证实录》里演的那样,发生了案件,实际上所有非正常死亡或无法确定死因的情况,比如上吊、落水、跳楼、猝死……都需要法医出场。所以,他们可比想象中忙得多。

  法医也怕,最怕不能揭开死亡真相

  “我经历过最恶劣的情况,是检查一具死亡好几个月的尸体。”

  难得与法医共进午餐,我少不了问东问西,以满足潜藏已久的好奇心。听到我对他的工作感兴趣,Z法医慢悠悠、边吃边讲起来:“还没完全白骨化,但已经高度腐败,尸体上、房间里,蛆和虫卵堆了厚厚一层,要接触到尸体,必须先把这些扒开……”此刻,我感到腹中有东西在上下翻腾,Z法医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房间里的味道,简直无法形容,只消在里面待十分钟,那味道便一天都散不去,闻过之后,几个月也忘不掉。对了,吃饭时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没事,我神经大条!”其实,我已经暗暗后悔刚才提了这么“极限”的问题,而Z法医呢?依然泰然自若,吃得津津有味。

  “你们法医是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听到这个问题,他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许久才说:“怕啊,我当然怕,每次出现场,都如履薄冰;有一些案子,我现在想想,依然后怕。”

  Z法医说,最让他后怕的,是几年前深秋出过的一个现场。那时,他刚从“刑警803”跟班作业回来,开始“单飞”,正是信心满满的时候,自认为在“刑警803”见识了各类疑难案件,还跟随多位知名法医取到了真经,可以一显身手了。

  “出现场,其实最难,容不得半点儿差错。一个案件的定性,有时就在最微小的细节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死者是一位老人,日常与妻子居住。报案人是他们的女儿,女儿下班后过来看爸妈,妈妈出门遛弯儿还没回来,爸爸倒在客厅地板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现场很平静,乍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异样,符合突发疾病猝死的特征。”Z法医开始按照常规检查。一般没有什么疑点的尸体,尸表检查起来是很快的,也就十几分钟,从上到下,从头皮、颅骨、眼、鼻、嘴、前颈,到胸腹、四肢、后颈、背部,记下体表特征(以备出具进一步结论)后,就结束了。尸体检验完成后,即可进入火化程序。

  本以为老人的尸体也是如此,可当他检查到老人的嘴部,尸体唇黏膜上一块非常小的、斑片状皮下出血——如果没留神也就错过了——让他蓦地警觉起来。这块出血的位置,很怪。他连忙用镊子翻起老人的嘴唇,往口腔深入查看,在颊黏膜上赫然也有出血斑点!“这种情况,基本可以考虑是捂闷口鼻的外力所致。”他立即通知现场侦查员,侦查员第一时间启动重大刑事案件侦查程序。后经调查,是老人的妻子与他发生口角,用一件背心将他捂闷致死。

  至于老人尸体表面为何没有出现明显机械性窒息死亡特征,Z法医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或可能是老人年纪大、血液流通缓慢所致?人的体质本就千差万别,医学界至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但此事着实让他后怕,如果那块细小的斑点,自己当时没有留意……

  “我最怕的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没能揭开死亡真相。作为一名法医,我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仔细,要对死者负责!”

  法医的餐桌是跟着案子走的

  虽说法医也得吃饭,但他们的餐桌可是随意得很,它可以“摆放”到任何地方,只要跟着案子走。

  Z法医在很多常人想不到的地方吃过饭,比如,殡仪馆。

  那是一个盛夏,酷暑难耐。这时节正是法医们最痛苦的时候,每出一次现场,必须头套、手套、鞋套全副武装,检查完毕少不了汗流浃背,若再遇上气味“无法形容”的那种,个中滋味也只能自己体会了。然而,却偏偏不巧。

  川杨河惊现漂浮尸块!这可是大事。那一天,民警们先后进行了三次打捞,每次找到数块尸块,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没有包装物。“碎尸是最考验法医技术的,可供识别的东西太少,需要判断的东西却很多。”对于Z法医这样一位初出茅庐的青年法医而言,无疑更是一次重大挑战。

  没想到,他“初试牛刀”,便遭遇了挫折。

  他的判断,几乎没人支持。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杀人分尸案。理由很充分:尸体的躯干、颈部有多处被锐器划过的痕迹,分尸的手法也非常暴力。但85后的Z法医却“不走寻常路”,脑洞大得没边儿了。检查完尸块,他又跑到川杨河边,蹲下去观察了许久后,才宣布自己的结论:死者是溺水死亡的,尸块是过往船舶螺旋桨打击所致。

  结论一抛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和同事们之间立即陷入激烈争论,互不相让。最后,有一位同事说:“你若坚持‘凶手’是螺旋桨,就拿出依据来!”

  为此,Z法医专程跑到上海航海博物馆。干什么去?研究螺旋桨!医科大学科班出身的他,身上有一股子“学究气”,凡事不关心则已,一关心必得刨根问底。大学的求学经历对他的影响很深。要说医科大的学生什么样?“一手拉着(装书的)拉杆箱,一手拎着暖水瓶,低着头来去匆匆”的便是。直到大三,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读这么多书了,原来人体上的问题,哪怕再小,也必须将许多学科融会贯通后才能解决;老师上课从不划重点,因为“人的病可不是按照重点得的”。久而久之,他习惯于即使面对再小的知识都要学精、吃透,触类才能旁通。

  这一回,他跟螺旋桨较上了劲,在航海博物馆泡了整整一天,把工作人员问得快不耐烦了,又盯着各类螺旋桨前后左右地看,边看边在脑中想象它们旋转起来的样子。收获真挺大的:他发现不同船舶的螺旋桨有三片、四片、五片之分;螺旋桨的外缘不像刀那样锋利,可以界定为锐器,也可以界定为钝器;它们发力的方式他也基本搞清了。

  从博物馆出来后,他又去了一趟殡仪馆,把尸块取出,依次拼好。这下,他感觉结论更清晰了:有好几块尸块正是一次切割造成的。

  回去后,他展开了精密论证,“人体卷入螺旋桨,体表的衣服将随之快速卷起,形成旋转力、剪切力,进而造成巨大暴力损伤。这种损伤与锐器分尸最大的区别是切面凹凸不平,此案的尸块就是这样,比如这块大腿骨。”说着,他找出一张现场勘验照片,“看,有部分骨盆被带出,切面血管长短不一。另外尸体的四肢摸上去,几乎粉碎性骨折,平常的分尸也不会这样。”

  “骨折也有可能隐藏着致死原因呀,比如剧烈碰撞。”

  “是啊。还有尸体表面的锐器伤又怎么解释?”

  ……

  虽经一番精密论证,Z法医依然没能力排众议。实在争论不休了,所领导决定:去“刑警803”请专家出马。

  专家到来后,一行人又去了殡仪馆,准备重新检查尸体。尸体是冷冻的,必须先解冻才能进行。就这样,大家在殡仪馆等候了两个多小时,午饭自然也是在那儿解决的。法医专家检查过尸体后,说:“螺旋桨的结论是谁做的?非常准确!”

  讲到这里,Z法医不经意地伸出右手,正了正眼镜,脸上现出些许得意。

  经常错过饭点儿,最爱吃的是面条

  “你们做法医的,爱吃什么?”

  Z法医说,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吃面条啊!”原因呢?面条又快又解饱。法医的时间表是跟随案件走的,而案件的发生可不看时间,所以错过饭点儿是常有的事。错过了怎么办?自行解决。虽说前一个现场结束了,却不知下一个现场何时来,吃饭自然不能慢条斯理。于是,面条便成为绝佳之选。

  法医真有那么忙吗?“一般倒还好,但也不排除极端状况。”因为有严格的责任制度,除日常上班外,每一名法医都要负责值班当天的所有现场。有一回值班,Z法医一连出了七个现场,上吊的、落水的、跳楼的、猝死的……各种类型的死亡几乎让他在一天中碰到了,打中午11点离开刑科所,他一直忙到半夜2点才回来,出现场的指令一个接着一个,前一处忙好还来不及歇脚,便又要向下一处飞奔。

  虽说检查尸体的时间不长,但前后程序十分复杂,比如填表、做现场记录;通常还需提取死者心脏血液样本,以备做毒理分析;有时还要做家属的解释工作,若遇到不理解或情绪激动的家属,解释起来则更加困难。

  纵然烦琐,但这些对于一名职业法医而言,却都是必不可少的。Z法医始终牢记着师父的言传身教,那位有30多年从业经验的老法医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每一个案子都必须经得起时间检验。”而用以“对抗”时间的,不仅仅是过硬的技术,还有规范的程序,更有一名法医源自内心深处的认真。

  还是Z法医刚做法医那会儿的事。有个案子的家属找来了,是十多年前一名男子跳楼自杀的案子,他师父跟的。原本案发当时,家属并无异议,谁知事过境迁之后他们竟不依不饶地“讨说法”,一口咬定死者不是自杀,是被人推下去的。见到这阵势,他当场就蒙了:十多年前的事可如何说得清!师父却不慌不忙地从一堆旧档案中,找出一本厚厚的“勘验记录”——案发时还没有推广电脑记录,全部是手动,翻到该案的“尸体检查记录”,只见备注一栏明明白白地写道:现场有百余人目睹事发全过程。那群家属当场就蔫了。

  从师父身上,Z法医继承了“认真”二字。“单飞”之后,他看现场也非常细致,不仅是尸体检查,所有可能与案件相关的现场情况,他都一一记下,他跟师父一样深信:“不与现场关联的尸体检查,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做法医赶不上饭点儿,再正常不过;真忙起来,能吃碗面还是不错的,若要忙得狠了,可能连面都来不及吃。2013年,Z法医所在辖区发生一起杀人案件。现场是Z法医负责的,他还没吃晚饭就赶过去,做完现场检查后紧接着做尸体解剖。凶器是一把散弹枪,百余粒仅有大米一半大的弹丸打入被害人腹腔,他的任务之一便是将其一一取出,既为固定证据,也是对死者的尊重。解剖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通常的尸体解剖时间在两小时左右),全部忙完的时候,东方已然现出鱼肚白,看来别说是吃饭了,连睡觉也省了。

  “没什么,习惯了。”Z法医的神色平淡,波澜不惊。

  “你们是不是觉得做法医特别神秘?”一提起普通人对自己工作的“误解”,Z法医总有几分“不平”,“其实我们的专业很接地气的。”

  看到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就近举例:“餐桌上就用得到。吃过猪肝吗?”我点点头,他接着说,“买猪肝就可以用上我们的专业知识。肝是由一片片小叶组成的,如果得过肝硬化,这些小叶就碎成粒状;人是这样,猪也是这样,你仔细观察就看得出。还有买肉,肌肉由肌丝组成,腐烂到一定程度,丝就全部断掉,不新鲜的肉摸上去有‘捻发感’,就是捻着一撮头发的感觉……”

  见我来了兴致,他又指指我面前那盘酸辣黄鱼,继续道:“还有这鱼,一般从眼睛上,我们就能判断出新鲜度。”“这么神奇!怎么做到的?”“看到我眼睛中间的那个黑色圆点吗?那是瞳孔。生命一旦消失,这个黑点可就不是这样清晰了。那时眼角膜中的黏多糖慢慢分解,呈雾状扩散,瞳孔最终会被覆盖。”“那么能推测出准确死亡时间吗?”“当然了!不过具体做法可不能外传,我只能告诉你,瞳孔若完全消失,死亡时间肯定超过两天。”“快帮我看看这条鱼新不新鲜!”Z法医微蹙双眉,观察片刻,道:“鱼炸过了,尸体破坏严重。”

  唉!实验受阻,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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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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