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剑(二十二)
第二十二章化为彩虹
时间回到中午时分。
看着旦增骑马过了河,身影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视线中,还呆呆站在牛粪堆旁的阿妈不知如何是好。她怔怔看着住了多年的牛毛帐篷,就在刚才她还想着在旁边给旦增搭一顶新帐篷。远处的牛羊在悠闲地吃着草,美丽的噶曲河依然缓缓流淌,一年到头都是那样清澈。远处的雪山、翻飞的百灵鸟、在蓝天上高高翱翔的鹰鹫,一切在此时都变得那么好看,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草原啊。
“阿妈,阿克旦增怎么就走了?你怎么发呆啊?发生了什么事?”梅朵见旦增匆匆离开,阿妈又呆呆伫立着,不由得很奇怪。
阿妈不知道怎么跟梅朵说,发呆了好一阵才慢慢对梅朵说:“梅朵,有些事现在要告诉你,旦增是共产党的人,是和管家他们不一样的人。共产党是来救我们穷人的,是让我们有自己的草原、自己的牛羊,不受管家他们欺负的。”
“我就知道阿克旦增是好人,那这个共产党阿克也是好人是不是?”梅朵抢着说。
“我听旦增说他们那里很多人都是共产党,共产党应该是一大帮好人。”阿妈对共产党也不了解,只是从旦增那里听到了一点儿,“旦增是共产党的人,这个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知道吗?管家他们最恨的就是共产党,要是他们知道了就会把旦增抓走,现在管家他们就在到处抓旦增。刚才旦增来的事,也绝对不能对别人说,知道吗?旦增给阿妈也说了,说我也是给共产党帮忙的人,将来我也会当共产党的,记住这也不能给别人说!”
“阿克旦增是好人,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以后也要给共产党帮忙,也当共产党。那这事现在就我俩知道,以后把这些说给年周好吗?”梅朵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我俩现在要到丹格尔去,这些牛羊和东西都不要了,你赶紧去收拾东西,把吃的和穿的带上就行。”
“什么,要去丹格尔!”梅朵倒有点儿兴奋,她从没有出过远门,更何况是旦增经常提到的丹格尔。
梅朵跑进帐篷,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好了。阿妈到远处吃草的牛群里赶了两头驮牛过来,套好缰绳,又从帐篷里拿出牛毛编的褡裢搭到牛背上,往褡裢里装东西。她特意把还没完全做好的给旦增准备的帐篷放到了牛背上,想着等到了丹格尔一定要让旦增住到新帐篷里。
真的要走了,梅朵才感觉到这次去可能时间很久,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这才感到舍不得。她舍不得她天天放牧的牛羊,舍不得从小住的小帐篷,舍不得陪着她长大的草原上的一切,她还跑去看了看哈拉一家。
等把该带的东西全部驮在牛背上,梅朵呆呆地望着即将离开的家和草原,阿妈走过去轻轻揽住梅朵的肩头。
“阿克旦增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年周知不知道我们去丹格尔了?他以后能不能找到我们?”梅朵轻轻地问。
“你阿克旦增就是去找年周了,他们会赶上我们的,天已经不早了,我们要赶快走!”阿妈松开梅朵的肩,返身准备去把埋在牛粪堆里的烟杆取出来,梅朵已经牵起了驮牛的缰绳。
忽然,边上的森格狂叫了起来,阿妈和梅朵一惊,转头向森格叫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几匹马向这边狂奔而来。
转眼之间,几匹马从河面过来,马上的人挥着皮鞭子打着马,全然不顾河水淹到马肚子和脚上的鞋,阿妈看到领头的正是管家吉宝。
过了河,几匹马奔过来,在梅朵和阿妈跟前走了几个圈。森格狂叫着扑咬着,马上的人不停拨转马头,躲开森格的大口。
“啪”一声枪响,森格随着枪声倒在了地上,开枪的正是管家。
看到森格倒在地上,管家把手中的手枪放回怀里,其他的几个人放开马举着枪散开四处搜寻起来。
“梅朵阿妈你这是去哪里啊?”管家看到空空如也的帐篷和驮满东西的驮牛时,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恼怒地说,“看来你们这是要逃走啊,旦增那小子在哪里?你把他藏到哪里了?”
梅朵看到管家恶狠狠的样子,看到森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害怕地躲在阿妈的身后,眼睛里满是泪水。
见阿妈不回答,管家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了下来,阿妈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血顺着伤口流下来。阿妈依然不说话,长长的睫毛下美丽的眼睛里冒着火和对管家的蔑视。
管家看到梅朵阿妈的神情更加恼怒了,他一直想要的是这个他心目中的女神屈服于他、向他求饶,而他看到的却是梅朵阿妈对他的不屑。
“说!旦增那小子在哪里?”恼羞成怒的管家又挥起鞭子对阿妈打下来。
阿妈的脸上、身上又多了几道血痕,鲜血顺着阿妈美丽的脸颊流下来。阿妈依然没有躲闪,甚至连呻吟都没有,反而抬起手将头上被打歪的红头巾扎紧。身后的梅朵发出了轻轻的哭声,阿妈把手绕到后面轻轻拍了拍梅朵的胳膊。
“说,快说!不说今天就宰了你俩!”管家带来的其他人在四周搜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过来围住阿妈和梅朵恶狠狠地吼着,如同一群恶狼围住了两只小羊。
“你喜欢上了那个小子是不是?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那个穷小子能跟我堂堂管家相比吗?”管家歇斯底里般吼道。
“你不知道你的心是黑的吗?你就是草原上的恶狼!”阿妈终于说话了。
“我们都是这片草原上的人,你没必要护着旦增那个外族人,只要你说出旦增在哪里,我就让你不在这里受苦,让仆人侍候你。你不想离开我就给你牛、给你羊、给你草原、给你珠宝、给你漂亮的绸缎、给你想要的所有东西,让你们母女过上头人一样的日子!”管家见硬的不行,又想来软的。
“旦增虽然是外族人,但他的心是红的。你在草原上欺压牧民,搜刮了多少钱财?害多少人当了奴隶?多少人死在你的手里?你的日子也快到头儿了,共产党来了决不会轻饶你!”
“你果然成了旦增的人,连共产党都知道了,告诉你,共产党是进不了我们的草原的!”管家的脸上更青了。
“副司令,我们把她俩抓回去,慢慢收拾她俩,不怕她们不说,还可以把这个小美女赏给我们,你也可以……”
旁边的几个手下狞笑着拨过马头向阿妈和梅朵逼过来。
阿妈见此迅速从怀里拔出藏刀,对准自己的胸膛说:“你们敢过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又转头对梅朵轻声说,“快跑!”
她知道偌大的草原上无处可逃,但作为母亲保护女儿的本能还是希望梅朵能逃离这帮恶狼的魔爪。
梅朵下意识地向远处跑去,旁边管家的手下们嘴里发出一阵怪叫,得意地哈哈笑着。他们知道梅朵只是徒劳,空旷的草原上无处可逃,更何况他们骑着马,几步就能追上她。他们怪叫着挥着马鞭跑过去把梅朵围住。阿妈见此挥舞着手中的藏刀赶紧跑上前把梅朵护住。
管家带来的人知道梅朵母女无处可逃,故意让梅朵和阿妈跑几步,然后怪叫着用马围住,又让梅朵母女跑,再围住。
管家饶有兴趣地看着,任由手下欺凌着梅朵和梅朵阿妈。他要看着她们彻底倒下,没有力气站起来,蜷缩在他的马下向他求饶,这样他才能彻底摧毁梅朵阿妈和梅朵的意志,让她们乖乖听他的摆布。
几次之后,梅朵和阿妈已到了河边,再也无处可逃了。阿妈牵着梅朵的手,梅朵受到惊吓,小手冰凉,手指在轻轻发颤。阿妈忽然感觉到在梅朵小时候牵着梅朵小手的那种幸福感觉。女儿长大了,正是花一般的年龄,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刚刚绽放。牵着梅朵的应该是一个男孩儿的手,而现在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阿妈看了看围在四周狞笑的管家手下,又看了看身后静静流动的噶曲河,眼睛看向梅朵。两个人的眼神一接触,梅朵瞬间明白了阿妈的意思,眼泪从大大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长长的睫毛上满是泪水,但目光里已是一个孩子不该有的决绝。梅朵的手紧紧牵住了阿妈的手,如同小时候牵着妈妈的手,只有抓住妈妈温暖的手,她才不会害怕。
阿妈望望远处的神山,神山上的雪峰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是那么圣洁,她好像看到了梅朵阿爸在神山上笑着。她心里默默地对梅朵阿爸说,我和梅朵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要团圆了,以后我们还在这片草原上,每天去放羊放牛,让爱笑的梅朵每天都开心地在草原上跑,让她跳,让梅朵采许多格桑花,让森格跟在她后面,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又想起了旦增。自从梅朵阿爸离开后,这么多年我的心都死了,如同山顶的雪一样冻住了,直到遇见你,是你又让我重新点燃了生命的火。虽然我一次次避开你炽热的眼神,其实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给你听,想靠着你的肩敞开我的心扉,想用手摸摸你的脸颊。我还没对你说我要给你搭个新帐篷,我要陪着你开始新的生活,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却又要结束了,旦增啊请你原谅我。
再看看身边的梅朵,可爱的梅朵、妈妈的好梅朵,你的生命之花刚刚绽放,你长长的睫毛下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还没有看够草原、蓝天、白云,现在却要融化在这清澈的河水里,草原上的每一株草都记得你的美丽,每一只百灵鸟都记得你银铃般的笑声,每一朵白云都记得你动听的歌声。阿妈不忍心啊,你的爱情才刚刚开始,现在却要和阿妈一起走向永恒。我的梅朵别怕,阿妈会永远紧紧握住你的小手,永远不会让你感到害怕,永远不会受到屈辱。
阿妈对着管家冷然一笑,管家瞬间突然明白了,大喊一声:“快抓住她们!”
就在此时,阿妈和梅朵转身手牵着手跃进了噶曲河,如同一道彩虹融入了河水。
噶曲河以宽阔的胸怀紧紧拥抱住了梅朵和阿妈,吸纳了这两个追求美好、追求爱情的女人,将她们永远地留在了这片草原上。
河岸边两朵格桑花在微风中绽开,在蓝天、白云、草原、雪山的映衬下分外艳丽。
静静流淌的河面上,一条红头巾缓缓随水漂动,像一片霞,更像一团火……
黎明时分,旦增和年周终于赶到了梅朵家的草原。远远望去,曾经的小牛毛帐篷不见了,突然变得空旷的草原上只有一缕青烟。曾经满滩的牛羊也不见了,不祥的感觉立即涌上二人的心头,旦增猛甩鞭子,白马如闪电一般向前奔去。
到了河边,年周疯了一般跃下马,不顾快淹到胸部的河水,几下就过了河,口中喊着:“梅朵!梅朵!阿妈!阿妈!你们在哪里?”跑到这边又跑到那边疯了一般找寻着,声嘶力竭不停地喊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旦增看到牛毛帐篷已经化成了灰烬,未燃尽的地方还冒着缕缕青烟。
他猛地发现杂乱的马蹄印一直到了河边,旦增和年周奔到河边。噶曲河依然在静静流淌,在河边的草丛里散落着年周送给梅朵的佛珠。绳子断了,佛珠如同黑珍珠一般撒落在草丛里。在远处的河岸边,旦增亲手戴在阿妈头上的红纱巾挂在一个伸到水里的树枝上,随着水流漂动着。旦增走过去,双手轻轻捧了起来,猛地迎风展开,红头巾如火般照亮了整个草原。
两个男人对着河水坐了很久很久,默默地说着自己心里的话。
旦增轻轻拍了拍年周的肩头起了身,年周的眼睛还痴痴地望着河水。旦增又轻轻拍了一下,年周终于站了起来,擦干了眼睛里的泪水。
旦增向牛粪堆走去,梅朵让森格舔自己脸的一幕浮现在脑海,耳边似乎还有梅朵银铃般的笑声,梅朵阿妈和自己在牛粪火边上说话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梅朵阿妈是那样恬静美丽。
走到跟前,蹲下身在牛粪里一摸,梅朵阿妈埋下的烟杆还在。旦增轻轻地拿起,上面似乎还有梅朵阿妈的体温,他用手紧紧攥住,沉默好久后放到贴身的怀中。
忽然,低着头寻找梅朵东西的年周叫了起来,旦增赶紧跑过去,原来在一块茂密的草丛里,有一个黑影,仔细一看原来是森格躺在草丛里,森格的身上有一个枪眼,周围的毛都被血浸透了。年周喊着:“森格!森格!”森格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年周激动的泪水又下来了。旦增仔细一看,森格的眼睛确实又动了一下。旦增把森格抱在怀中,年周牵着白马,两个男人踏上了去丹格尔的路。
初升的太阳照在两个男人的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悲痛,更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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