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第一章
引子
刑侦支队队长马东骥突然接到市看守所老所长易爹的一个电话,说明天就要执行枪决的死囚胡卫国指名要求见他。马东骥一刻也没停留,立即开车去了郊外的看守所。
马东骥一路上都在琢磨,胡卫国这个时候还找他干什么?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还有什么重要情况要举报?这种行刑前还揭发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死刑犯到了刑场还叫喊“枪下留人”,说有重要情况举报。只要行刑的命令没有下达,或就算下达了,只要枪手手里的扳机还没扣下,一切都还来得及,最后一次转机还有可能出现。难道胡卫国也想找个转机?也想临死前来一个枪下留人?如果换成别人,马东骥会相信,可他是胡卫国,马东骥就不相信了。
马东骥太了解他了。他俩一块儿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下乡,一起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几十年,打了几十年交道,彼此间了如指掌。胡卫国不是这样的性格,他不会把话留到死前来说。当马东骥把手铐戴在他的手腕上的时候,胡卫国就知道这一回他真的是末日到了,根本没等马东骥开口,他就把什么都说了,怎么会留点儿什么绕着弯子等到现在才说?
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那是为什么?他还想上诉?早过了上诉期。接到判决就给了他,他明确表态不再上诉。再说,上诉也用不着找他这个刑侦队长呀。公安机关的程序早就走到位了,胡卫国还找他干什么?
马东骥想不出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时候胡卫国有话要说,有事要做。比如跟家人传个什么话的,找谁谁都不合适,也不可能,只有找马东骥,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胡卫国只要说一声有情况要报告,他这个刑侦队长马上就可以得到批准见人。
马东骥匆匆忙忙地赶到看守所,易爹很快就把戴着脚镣、手铐的胡卫国带到了接见室。
尽管各自的身份不同,可这个时候见面,彼此的感受却是相似的:难受,痛苦。
马东骥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切安慰、一切问候都是多余的,对一个即将上路的人连告别都不合适。
唯有沉默。
胡卫国把一沓厚厚的材料递给马东骥,什么也没说。
马东骥看着那一堆材料,有些疑惑,问这是……胡卫国说,看了你就明白。马东骥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胡卫国说,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去看看我的母亲。
马东骥说,放心吧,我会常去看她,就像看望自己的母亲。
胡卫国没再说什么,盯着马东骥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马东骥想把他喊住,真还想说点儿什么,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话可说,可胡卫国已经走了,传出来的只有沉重的脚镣声,它像棒槌一样敲打在马东骥的心坎上。一直等胡卫国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过道里,马东骥才难过地离开了看守所。
回到办公室,马东骥立即打开了胡卫国给他的那份材料。那不是什么举报,也不是什么上诉,而是一份死囚的“绝笔”。马东骥拿起“绝笔”就无法再把它放下,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第一章
一、为爱而死
欧阳惠琴原本是我的秘书,也是我的女人,我们曾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曾经爱得死去活来,可是自从那次陪着我的“初恋情人”张娅芝从上海治病回来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张娅芝是我二十多年前一个知青点的知青、团支部书记,我第一个“暗恋”的女人。早就听说她跳洞庭湖死了,可突然有一天她在我的基建工地上被两个抢劫的犯罪分子用刀捅了,救过来后成了植物人。当我知道了她的身世之后,我不仅帮她保守了一个“绝顶”的秘密,还义无反顾地充当了她唯一的“亲人”,担负她所有的治疗费用。
我暗中帮助张娅芝,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我公司里的人也不知道,就连欧阳惠琴也不知道。张娅芝躺在医院里,每一次都是我一个人进一个人出。我请了一个看护,是个外地人,我跟她说病人是我妻子,人家也就一直把我们当一家人看,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两个男人知道她这个叫张娅芝的女人还活在世上之外,几乎没人知道还有她这么个人。
也许因为我经常不声不响地出门,也许欧阳惠琴也意识到我对她隐瞒着某个秘密,我们俩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这种变化我一直都没有察觉。直到有一天,我从上海回来,打开房门,一下子傻眼了:两个赤裸的男女正躺在我的床上干那事!
躺在我床上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是我的哥们儿——中南建筑集团董事长王连胜。看到他俩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血压在急剧地上升,头发已经直立,我冲到厨房拿起了一把菜刀。我瞄准床,狠狠地劈了过去,可实际上,菜刀却被甩到了柜子上。我还有理智,不至于杀人,在拿起菜刀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
我是几进宫的人了,莫说砍死人,就是砍伤人我也得完蛋。我不会也不能做傻事。在我甩出菜刀的时候,我就看准了目标,就是柜门,我其实就是想吓唬吓唬王连胜。
我说,接着干呀,继续!
王连胜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衣服也没穿,跪在地上跟我求饶,说要多少钱都可以,就是别杀他,也别报警。王连胜是了解我的,真要在气头上,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真的有些于心不忍,我让他起来,穿好衣服。
他穿好了衣服,站在我面前就像一个罪人,非常胆怯,左一声对不起,右一声对不起,让我说个数。他说他只能用钱来跟我赎罪。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这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吗?我把你最心爱的女人睡了,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你愿意吗?
他忙赔不是,说爱情是无价的,都怪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禽兽不如,要不这样,我自己动手,卸下只手给你?
我说算了吧,事情都发生了,难道也想我去把你心爱的女人干了不成?我既不需要你的手,也不需要你给我一分钱,我不想乘人之危。现在,是你有负于我,我不能再做有负于你的事情。
他说那怎么办?你总得让我补偿,我太无耻了,你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干什么都行,你说。
我沉默了,抽着烟,很久不说话。
他说,你说话呀,骂我也行,打我一顿也行,我他妈太不是东西了。
我说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算我求你……
他忙说别,别!你这比打我还让我难受,现在是我对不起你,你倒还来求我,这算什么呀?你直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我“求”王连胜把欧阳惠琴接过去。我知道,王连胜真是喜欢上欧阳惠琴了,看到她就恨不得把她吞了,看不到她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我对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了兴趣,也没有了感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
这样,我和欧阳惠琴的关系就走到了尽头……
欧阳惠琴是那种特会来事的女孩儿,总能把王连胜的情致调节到极致。他俩天天形影不离,完全沉浸在热恋之中。
王连胜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出手常常很大方,项链、戒指、高档服装,他把对别的女孩子的手法全都用上了,可欧阳惠琴偏偏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他给她买什么她不要什么,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的东西她却一样都不要。王连胜就纳闷,问为什么。欧阳惠琴说不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你以为所有人都是看着你口袋里的钱?你错了,要钱,我在胡卫国那里不能弄到?你这人厚道、实在,不像胡卫国,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我要的是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不是要你的东西,不是冲着你的钱来的。这话说得王连胜心里美滋滋的,比吃蜜糖还甜。他身边也有过不少的女人,那些女人都是盯着他的口袋的,谁都要捞上一把,还没有一个什么都不要的。这让他感动不已,让他兴奋异常,发誓一辈子就爱她这一个女人。他曾不止一次提出要跟欧阳惠琴结婚。他老家有个老婆,早已跟他名存实亡,分了几百万的财产单独过了,离婚只是办个手续的问题。
这年头已经没几个好男人,也没几个好女人了。男人常常感叹女人:漂亮的不下厨房,下厨房的不温柔;有主见的没女人味,有女人味的乱花钱;不乱花钱的不时尚,时尚的不放心,放心的没法看。
女人也常常感叹男人:有才华的长得丑,长得帅的赚钱少,赚钱多的不顾家,顾家的没出息,有出息的不浪漫,会浪漫的靠不住,靠得住的又窝囊,没几个男人是好东西。
只要有机会,谁都偷偷想把情人会。情人就像手机,老婆就像电视。男人们常常在家看电视,出门带手机,破产了卖电视,发财了换手机,偶尔看电视,整天玩手机,电视终身不收费,手机欠费就停机。二十多岁的男人学坏,抱着同一代唱着同样的爱。四十岁男人已经学坏,抱着下一代唱着迟来的爱。五十岁的男人最坏,抱着第三代唱着糊涂的爱。做女人一定要经得起谎言、受得起敷衍、忍得住欺骗、忘得了诺言,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臭嘴……
在王连胜看来,欧阳惠琴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又漂亮又温柔又有女人味,居然还不是盯着他的钱来的,这女人实在难得,足足能让他爱上一辈子。对于欧阳惠琴来说,所有女人的叹息就是她的叹息,对于男人的甜言蜜语她已经看得很透,她心里一直有她自己的主见。王连胜真想跟她结婚,她却并不着急,她不像那些没有一点儿耐心的女孩儿,说不了三句话就直奔主题。王连胜说咱们结婚吧,她却说别急,结婚的事情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还是以后再说吧。
王连胜也不好强求,俩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亲密无间,两个人的感情好得不行。王连胜说咱们还是结婚吧,我不能让你跟着我过这没名没分的日子。
欧阳惠琴说,这样吧,跟我一块儿回去听听我爸妈的意见,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也得他们同意才行。
王连胜说行,看看就看看,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问题,虽然比欧阳惠琴大了二十多岁,可他有经济实力作后盾,像他这样身价过亿的老板不是女人愿不愿意要他,而是他愿不愿意要女人。他要高兴,女人就没有不高兴的,他有足够的自信。
可没想到的是,王连胜跟着欧阳惠琴回她家,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欧阳惠琴的家在当地也是大户,她父亲办了一个机械加工厂、一个涂料厂,虽然没有王连胜有实力,却并不缺钱花。看着女儿带着一位跟父母一样大岁数的男人回来,谁都不满意,表面上欧阳惠琴的父母很客气地接待了王连胜,吃饭、喝酒,热情有加,背地里却把欧阳惠琴臭骂了一顿,坚决拒绝了这门婚事。欧阳家找了个借口把女儿留下,让王连胜一个人先回去了。
欧阳惠琴在家里待了两天又跑回王连胜的别墅,再次投进了王连胜的怀抱。
俩人云雨过后,欧阳惠琴并没有急于告诉王连胜她父母的态度,却陪着王连胜喝起酒来。几杯下肚,欧阳惠琴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王连胜本来这两天就度日如年,看到欧阳惠琴回来高兴得要命,现在看到爱人如此痛哭,就抱着欧阳惠琴问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欧阳惠琴就告诉了王连胜她父母的态度,说他们的爱情走到了尽头,一切都将结束。
王连胜本来以为这一次欧阳惠琴回来之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他可以从此与欧阳惠琴厮守了,没想到结果让他彻底失望,他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或许是受了欧阳惠琴的感染,或许是真的伤心,王连胜大哭了一场,也不知哭了多久,他终于清醒了,第一个想法就是该补偿补偿欧阳惠琴,过去是为了长相守,现在这种可能性彻底破灭,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白跟自己一场。王连胜就从保险柜里拿了一个存有一百八十万元的折子放进了她的口袋,密码什么的都告诉了她。欧阳惠琴却一点儿也没有兴趣,哭得更伤心,这让王连胜更加难过,一边跟着流泪一边耐心劝导。欧阳惠琴对未来已经完全感到绝望,为了表明她对王连胜忠贞不渝的爱情,她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说着就跑进厨房拿起菜刀要自杀。王连胜说既然你不想活我也不想活了,咱们一块儿死吧,听说王连胜要跟着自己一起死,欧阳惠琴兴奋得要命,抱住王连胜缠绵了一阵,然后俩人商量怎样结束生命,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已经深夜一点多了,要想死得不痛苦都难,身边除了一把菜刀还有几片剃须刀。欧阳惠琴说用剃须刀吧,用剃须刀割腕,不行再用菜刀,我们生不能在一起了,死也要死到一起……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俩人在桌上随便找了一张纸写下了他们的誓言:为爱而死!
几乎在同时,他们拿起了剃须刀割开了自己的动脉。王连胜唯恐自己不死,还用菜刀连砍了自己几刀,直到无力地躺在地上……
家里的保姆听到了厨房的响声,赶紧跑来看。一看就惊呆了,她吓得大喊救命,可这深更半夜里还有谁能听见她的喊声,这又是个独栋的别墅,连过路的人都没有了。这保姆还算有头脑,立即打110报警了。
不到一刻钟,侦查员就赶到了现场。王连胜家满地是血,王连胜已经断气,欧阳惠琴还有一口气,侦查员立即将她送往医院抢救。
侦查员马上勘查现场,询问保姆,调查王连胜和欧阳惠琴双方的亲属,寻找现场的蛛丝马迹。
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足以证明王连胜和欧阳惠琴是殉情自杀,特别是王连胜和欧阳惠琴留下的绝笔信和欧阳惠琴父母提供的重要情况,都成了他俩殉情自杀的最好的明证。侦查员非常认真地勘查了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他杀的痕迹。
按照常理,这起案子可以这么结案,可案子到了马东骥手里,他却觉得这案子不那么简单,他没有急于下结论。他又跑到现场仔细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又跑到医院去调查。欧阳惠琴还没有脱离危险,无法接受调查,最终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死者王连胜身上。经过对王连胜尸体的进一步检查,马东骥终于发现了王连胜手腕上的刀口有问题,那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马东骥随即召开了案情分析会,重新讨论这起殉情自杀案件,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此案为殉情自杀,铁证如山,有俩人的绝笔,有现场勘查的结论,还有大量访问调查,特别是欧阳惠琴的父母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要。欧阳惠琴带着王连胜两天前回家征求家长意见,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对后才走上了绝路,所有的证据都足以证明这是一起自杀案件。马东骥却说这根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谁都不理解刑侦队长怎么说出这话,明明是自杀,怎么会是他杀?凶手是谁?王连胜家除了王连胜、欧阳惠琴和保姆再没有第四个人,现场也没有第四者的痕迹,难道是保姆把他们两个人杀了?
马东骥说凶手是谁现在还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王连胜的死不是自杀所致,而是他杀,理由很简单,就是他那个割腕的刀口不是他自己留下的,而是别人帮他割的。
这让他的手下感到难以置信,因为谁都看见,王连胜身旁扔下的剃须刀刀片上留着王连胜的指纹,血型和王连胜的血型完全相同,这是铁证,没人可以推翻,队长怎么会说不是自杀?
马东骥说,什么也别说了,重新调查吧,相信我的判断,不会有错的。
这样,警方的侦查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案件由自杀变成了他杀,由殉情变成了谋害,一起殉情事件很快上升为特大命案。
警方的侦查工作在紧张地进行。
二、市长杀人
我是在王连胜的案子发生两天后接到马东骥的电话的,他问我,你在哪里?我说,我在上海。他说有个案子需要找我了解一点儿情况,问我能不能马上回来一趟。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问他是什么案子。马东骥说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赶快回来吧,回来再说。我说行,我马上回来。
其实,什么案子我早就知道了,欧阳惠琴和王连胜殉情自杀,一个死了,一个危在旦夕,这我知道。尽管我人在上海,可江洲发生的大事我不会不知道。马东骥为什么不在电话里告诉我什么案子?为什么不在电话里问我的情况?凭我们俩的关系,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都可以问,为什么非要我回去再说?连那俩人殉情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我,什么意思?难道他怀疑我了?
原本马东骥不来电话我也准备回去的。这一次陪张娅芝来上海治病又有一个多月了,张娅芝要做的手术已经做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便打电话给医院,准备带张娅芝回来。然而接到马东骥的电话之后,我反而犹豫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我?王连胜的案子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自认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怀疑,我人在上海,王连胜死在江洲,怎么也扯不到我的身上。当然,欧阳惠琴过去是我的秘书、情人,现在是王连胜的秘书、情人。王连胜这段时间跟我关系不错,这一切马东骥都清楚,找我问问情况是自然的。这很正常,有必要吞吞吐吐、神神秘秘的吗?
看来他真的怀疑上我了。
我拖了两天,没想到马东骥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答应马上回来。到了第三天,我正接他电话的时候,他的手下吴强带着另一个便衣警察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我一下子惊了,心想完了,我的手机已经被他监控了,更确切地说,我已经被他盯上了。
我心里有过短暂的惊恐,这马东骥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列为他的侦查对象了?可我心里的惊恐很快就过去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什么都没做,我怕什么?我镇定自若,还请吴强他们一起帮忙,租了一辆救护车,告诉他们这个女人是我的妻子,就算再大的事情也得把病人安顿好。这样,他们就跟我一同把张娅芝从上海接到了江洲,径直送到了江洲市第一医院。
一切安顿好之后,我跟吴强他们去了刑侦队。
我说东骥你真行,我犯什么法了?用得着你这么兴师动众吗?还监听我的电话,用得着你费这么大的心思吗?什么意思?
马东骥不解释,只说有点儿事要问我。
见他不多说我也不好多问,也不能跟他计较什么,有些事情都是在心底里较量,他在揣摩我,我也在揣摩他。
他说王连胜死了,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用眼睛看着我。
我说知道了,公司的同事告诉我了。我说得非常平静,像谈家常一样。
他说,你不想说点儿什么?
我说,我说什么?王连胜这么痴心,也难得他有那片心。
他说,这么说你也以为他是自杀?
我说,不是我以为他自杀,是事实,难道不是吗?
他说,是不是事实现在也不能肯定,急着找你就是想了解欧阳惠琴这个人。说说吧,她过去是你的人,你对她有什么印象?
我忙问,她怎么样了?
他说,还没脱离危险。
我问,能不能去看看?
他说,以后吧,现在不是时候,再说人也没醒来,看了也是白看,还是说说你对她的印象吧。
凭我的感觉,马东骥好像怀疑上欧阳惠琴了,看来他对他俩的殉情自杀不是那么相信。哎,随他怀疑去吧,不管怎么样,总扯不到我身上,叫我谈我就谈吧,我早就有了既定的思路,我的回答也许会加深马东骥对欧阳惠琴的怀疑,那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便按我想好的,也是实情,回答了马东骥。
末了,我问,是不是怀疑欧阳惠琴有什么问题?
他说,现在他什么都不能肯定,这只是例行调查,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怀疑对象,包括你,甚至也包括我,这是我们的工作。你别胡思乱想,这段时间别外出,牵涉王连胜的案子,你比较熟悉情况,有可能我们还要向你了解情况。
我说,没问题,随叫随到。
我以为有什么重要线索,有什么重大进展,看来什么也没有,他们也只是怀疑这起殉情的案件不完全是自杀,而有可能是他杀,他杀的第一嫌疑对象就是欧阳惠琴。马东骥怀疑,但又不那么肯定,仅此而已。
我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情况,就像他想从我这里得到情况一样,结果都非常有限。
我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一心忙着张娅芝的继续治疗。关于张娅芝,除了我和这个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那是个谜。我瞒谁也不能瞒这个人,他就是江洲市市长陈功。不错,当初我是答应过张娅芝,不告诉任何人她的存在,还像过去一样,让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早已跳河自杀了,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保守了这个秘密,不跟任何人说起张娅芝,可随着她的医药费的剧增,我感到我的承受能力已经达到极限。我不得不改变我的承诺,我必须告诉这个人——市长陈功,因为他才是张娅芝真正的初恋情人,我不过是单相思罢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只有我知道。在我难以坚持下去的时候,我背着张娅芝去找了陈功,把我曾经承诺的负担一些扩大到了陈功身上,把两个人的秘密扩大到了第三人。我告诉了陈功张娅芝的情况,包括她重病在身的现状,却没让陈功见到张娅芝,也没告诉他张娅芝已经成了植物人。我跟陈功也有过秘密约定,他给了十万元为张娅芝治病,却没有也不能跟张娅芝见面。我替他保守机密,说好这是最后一次。可十万元用完了之后,我又去找了他,他又给了我五万元,我还是那句话,最后一次。这次回来之后,我又给陈功打了电话,告诉他张娅芝已经回来了,医药费已经严重超支,他垫付的那些钱早就用光了,如果还要继续治疗就得继续拿钱,否则就只能停药等死。听得出来,这一次陈功已经很不耐烦了。我一打电话说张娅芝的事情,他就说你怎么又说她,说好了以后不要找我了,你怎么不听?我说你别挂电话,听我把话说完。我也不想再为这事找你了,可我没有办法,这样我才勉强把张娅芝的病情说完。他只说了一句,到时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在上海的时候,我曾经给他打过两次电话,每一次都是找他要钱。我真是没有办法,治疗的费用远远超出预算,我只想从他那里要一点儿算一点儿。陈功那里多少还能榨出一些油水来,她毕竟是他的初恋情人,他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没想到他一次比一次恼怒,每一次都说,你怎么又跟我说这些,我不是已经跟你说好这是最后一次吗?这事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没有办法,我也不好再打电话,就把上海的二十多万元的医药费账单寄给了他。别以为我在敲诈他,白纸黑字,全都在上面,还不算其他费用。
第二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在什么地方。我说我在医院,他让我去一趟烂泥湖旁边的十里坡,他正在那边考察河西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开发情况。他又准备了十万元,叫我去拿。
既然有钱,我就什么也没想,开车去了十里坡。
就我们的两辆车,就我们两个人。我把车停下,朝他走去。他也把车停下,走下车来,倚靠着车,点燃了一根烟,连看都没拿正眼看我一眼。
我走到他面前,喊了声陈市长,说对不起。
他没让我说完,问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一下子蒙了,预感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我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骗你什么啦?
他说是不是要我带你到医院去看看,张娅芝早就成为植物人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你还准备瞒多久?你还准备敲诈我多久?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我一开始就想瞒着他,也曾经真是想拿这事敲诈他,弄点儿钱给张娅芝治病。现在他什么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好一个劲地赔不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说我不是成心骗他,只是……
只是想利用我,是吗?你太过分了,亏我那么相信你,原来你一直都在欺骗我,都在利用我。我要不去医院看个究竟,你会敲诈我一辈子。你太卑鄙了,太无耻了!你这个人渣!在监狱里蹲了十多年,你还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变着法子来坑人。你还是人吗,你?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越难以控制自己,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陈市长,你听我解释,我是骗了你,我是对不起你,可是我……
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他。我是骗了他,但不是欺骗,更不是敲诈,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名声。我帮他隐瞒了一切,我必须告诉他,我对他问心无愧。
可是没有机会了,他根本不听我解释。他大声地吼道,够了!不要说了,你以为我还会听你胡说?你以为你干的事没人知道?你以为什么事情你都设计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法律永远拿你没有办法?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你聪明,所有人都是笨蛋?你太卑鄙、太阴险、太狠毒了。胡卫国,我今天要是放过你,还不知道你以后要害多少人,结束吧,一切都结束吧。
陈功说着,从风衣里抽出一支手枪,啪的一声,子弹朝我打来,我倒在地上。我的命根子遭了殃。他正要开第二枪的时候,马东骥赶来了,他大声地喊道,住手!
陈功吓傻了,马东骥的手枪已经对准了他,只要他顽抗,子弹就会穿过他的脑袋,他终于无奈地放下了手枪。
多亏马东骥一直在监听我的电话,我别的事情没有被他听到,跟陈功通话的事情却被他听到了。马东骥当时也震惊了,怎么回事?陈功是他的姐夫,怎么也参与了这个案子?马东骥立即赶到了十里坡,可惜来晚了一步。
马东骥赶来时,陈功已经开枪了。也就是一两秒的时间,我的生命就在马东骥那一声喊叫下才得以保住。我被及时送往医院抢救,尊敬的市长陈功却被他的小舅子戴上了手铐。
三、穷途末路
我一直以为,过去的一切我都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人能看出破绽,然而,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哥们儿马东骥还是比我棋高一筹。就在我极其隐蔽地打算离开江洲时,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击碎了我所有的梦想,使我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我被陈功打了一枪后住进了医院,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终于脱离了危险,顽强地活了下来。
在世人的眼里,我一直是个被害者的形象,是个被赞扬、被歌颂的角色。没有人怀疑我跟王连胜和欧阳惠琴的殉情案有什么关联,对我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正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我决定离开江洲,为此,我设计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脱离危险之后,我的伤势本来有了明显的好转,可我一直装作十分难受的样子,断断续续地接受调查。我说话从不高声,给人的印象始终是重伤在身。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我确定自己的伤势完全好了之后,我便开始实施我的计划了。
那天,吃完中饭,我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午睡。我知道马东骥一直派人守在我的病房外面,可我早做好了安排,趁着一个护士给我输液时,我成功地来了个“狸猫换太子”,巧妙地逃过了警方的视线,逃出了医院。
我很清楚,我不能回家,不能回公司,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是从医院逃出来的。我一旦公开露面,就肯定会落到警察的手里。后来我才知道,我从医院刚偷跑出来就被马东骥发现了。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到了我家里,到了我的公司,到了我可能去的任何地方。只要我公开露面,他们绝对会逮住我,我必须绕开一切视线才能从这个城市消失。因此,我没有回家,没有回公司,没有去任何熟悉的地方,凡是马东骥能够想到我可能出现的地方我都不能去。我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巧妙地逃过了所有人的视线,离我周密计划的实现只差一步之遥。
在离开江洲之前我必须去一个地方——这就是我父亲的墓地,我不能跟我亲近的人打招呼,我唯一能去的是我的父亲的墓前,我想跟父亲告一声别。我要走了,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我以为我来这个地方是没有人知道的。我打算到这里稍作停留,就立即赶往机场,谁也不会知道我的行踪。然而,我错了。当我在父亲的墓前跪拜时,马东骥已经到了我的身旁。马东骥也在我父亲的墓前跪拜了一番,然后就叫住了我,卫国,你也在这儿?
我很惊讶,但我装作非常冷静的样子,我说我来看看父亲。
他说,很好,难得你还有这份孝心。
我说,都是我不好,让父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他说,知道就好,拜完了吗?
我说,拜完了,我也该回医院去了。
他说就不用去了吧,去香港的飞机会赶不上的。
我愣住了,他怎么知道我要去香港?难道……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要能摆脱马东骥我还来得及。我说,你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说什么香港?
他说,算了吧,别装了,跟我回刑侦队吧。
我说,什么意思?又跟你回刑侦队?凭什么?别忘了,我是受害者,我是受法律保护的。
他说,我知道你是受害者,但你不能拒绝配合调查。
我问,有拘传证吗?
他说,没有。
我说,没有拘传证我可以拒绝,我不会跟你去刑侦队。
他说,你没得选择,必须跟我回去,我们怀疑你跟王连胜被杀案有关,你必须接受我们的调查。
我说,等你们调查完了再来找我吧,我要回医院了,我现在还是个病人。
他说,别硬撑了,该调查的我们早已调查了,现在就差找你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王连胜被杀案真正的幕后策划者,除了你,我们找不到别人。
我说,你想讹我是吗?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被吓大的,你有什么证据?
他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老实点儿吧!如果不想在你父亲坟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你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有一条路,跟我走。
我说,你威胁我?
他说,这不是威胁,我说的是真的。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在我看来,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掌握我的什么证据,所以我逼着他问,证据呢?你拿点儿证据给我看看?
他说,你真想看证据?
我说,你有吗?咱们也算兄弟一场,你可不能像讹诈别人一样讹诈我,有种你把证据拿出来。
他说,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还记得你发给林晓玲的信息吗?
林晓玲?
他知道我跟林晓玲的关系?他知道林晓玲在帮助我逃亡?难道……
我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真伪。
他说,我忘了告诉你,你早就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不仅你的电话我们监控了,你手机的信息我们也监控了,要不要我把你的信息念给你听听?
啊!难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完了,这回真的完了,我的信息被他们截获了,我就死定了。看来马东骥这回真的掌握了证据,要不他怎么会知道我要去香港,更不会这么准时找到这里来,这回真的一切都完了。我不能再跟他硬顶。有了证据,他随时都可以把我抓走。我不能被他抓走,只要被抓,我就彻底完了。我突然一下子跪倒在他的面前,乞求他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放我一马。
我父亲是他的师傅——是他学武功的师傅,师徒情同父子。我想他可以不给我面子,但他不能不给我父亲面子。我想他会网开一面的。现在这个时候,我想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相信我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切都可以像没发生一样。
我分明看见他犹豫了。看着我父亲的墓碑,他掉下了眼泪,并没有马上来抓我。
我想机会已经来了。我说东骥,原谅我这一回,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没有人知道我跟王连胜这起案子的关系。
他还是没有说话,依然看着我父亲的墓碑。
我以为他是默认了,什么都不说就是让我走。
我爬起来,转身就要离去。他把我叫住了,站住,你问问你父亲,他会让你走吗?
我忙说会,我父亲绝对会让我走,我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他不希望我有事。
他说,你父亲叫我带你回去,跟我回刑侦队。
我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父亲不会让我跟你回去。这样吧,东骥,我也不会让你白放我一回,我征收的那八百亩地的地价正在飞涨,只要你让我走,我给你一千万!
他没有做声,用眼睛盯着我。
我以为他是嫌少了,马上说两千万!
他还是没作声。
我说五千万!
他依然没有作声。
我说一个亿,我全都给你,只要你手下留情,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想这个数字对谁都是个诱惑,一个亿,有几个人能赚到一个亿?只要他放我走,我真的会把那块地换成一个亿给他。我只要活命,什么都可以放弃。没想到,他狠狠地说了一句,你侮辱了我的人格!
没辙了,他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一个亿也买不下他一个点头。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钱买不通,情也买不通,他是软硬不吃啊,我不能再跟他这么耗下去。趁着他因恼怒而略微分神的时候,我一脚把他扫倒,然后拔腿就跑。
我想只要有一点儿时间,我就能跑掉,他跑不过我。可我忘记了一点,他是警察,他有枪。当我跑出十来米的时候,他大吼了一声,站住!胡卫国!你再跑我就开枪了!
这一下子麻烦了,他真要开枪了,我不敢再跑了。十多年前我的一个同伙的下场就是这样。马东骥警告了他,他不听,最后被马东骥一枪崩了。我不会顽固,我不能吃眼前亏。我停下了,举起手,转过身,等着他过来。
我仍然在寻找逃跑的机会。他手里拿着枪,我做梦也别想跑掉,只有想办法把他的枪弄掉,我才有可能再逃。
马东骥平时也是很讲哥们儿义气的,他很耿直,不善于玩花招。看着他的枪我突然想起什么,说东骥,有种咱们单挑,你要真有能耐你就别用枪,咱们赤手空拳,一对一,我栽在你手里,我服!
我想他是不会上我这个当的,破了那么多案子,他什么招数没见过?他那么精明会上我的当?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
没想到,他中了我的圈套,他说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是我说的,咱们单挑,我输了我服,跟你回刑侦队。我赢了你也别拦我,这是天意。
他说那好,我就依你一回。
他让我过去,站到我父亲的坟前,他真的收了枪,把枪放到了我父亲的坟上,说那我们就在你父亲的坟前做个了断吧。
枪就放在他的身后,我要逃跑他随手就可以拿到枪,我根本跑不过他的子弹,我要拿到枪就必须战胜他,我在谋划着后一种情况。我想我能做到,我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在我脑子里形成了这样一个定式,打架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从小到大我们时常较量,他没赢过我一次。一是我力气比他大,二是我打了那么多年的架,身经百战,很有经验了,加上不怕死,他绝对赢不了我。我想借这个机会把他的枪夺了,为自己争取时间逃跑,如果他要再固执,再要抓我,我只能把他干掉。这个时候已经是你死我活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们就在我父亲的坟前拉开了架势,赤手空拳,摔跤。
最初几个回合,他都处于劣势,几次差点儿被我摔倒,但没倒,跟以前相比,他显然进步了许多。然后,他问我,做好准备了吗?我要进攻了!说完就是几拳挥来,速度极快,我尽量躲闪才没被他击倒。可他突然来了一个漂亮的扫腿,我防不胜防,被他踢倒在地。接着他把我的手反扣住,把我按倒在地上。我挣扎了几次没有一点儿效果,就这样束手就擒了。
他说,怎么样?还要打吗?你怎么忘了?这全都是你父亲教我的,你以为还是过去?我赢不了你?
哇!我怎么忘了?脑子进水了?我父亲的功夫全都传给了他,我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他说,你知不知道,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找你?我明明知道你要去机场、要去香港,可我没去机场,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说,这都是你父亲的意思。
我茫然了,我父亲的意思?我父亲怎么会有这个意思?我父亲被我气死都十多年了,他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说其实你父亲临终的时候就跟我说了,如果以后你作恶的话就用他传授的功夫来解决你。我今天就是用你父亲教给我的拳脚功夫把你按倒在这里的。我太了解你了,你再坏但你还孝顺,你在离开江洲的时候,肯定会跟你父亲告个别,我肯定能够找到你。
我低下了头,无话可说。
天意,谁都没法违背,我乖乖地让他戴上了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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