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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放过你(下)

来源: 作者:王志云

 

与老郝的谈话也没得到什么线索,在他的印象里,那天他值守的门前没发生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并且由于停车位置是在值班小屋背面的方向,所以他也没注意到是谁把车停在那里,更不知道是谁把车开走了,甚至他连鬼鬼祟祟在门口拿钥匙到处找车的张斌也没注意到,当然,他也没有认出照片上的汽车和胡卫国。

在向老郝表示感谢之后,临走时曲直又把自己的电话留给老郝,叮嘱他如果想起什么事可以随时给自己打电话,然后就离开了物业办公室。出门的时候看了看表,刚刚三点钟,离洪蕾下班还有两个小时,现在过去是早了点,他想了想,便直接从西二门出了小区,走到当天张斌发现汽车的地方。

那天早上王连海他们把张斌送到看守所的路上,按照刘新元的吩咐,还专门带着他去了趟嘉华小区,指认了发现汽车的地方和捡到钥匙的大概位置,当时戈涛也跟着去了,就是为了认清地方。

此时,河边的树下已经停满了车,原先停放那辆车的位置正停着一辆红色的本田汽车。如果司机知道这个地方停过一辆装死人的车,会不会还敢停在这里?曲直不无恶意地想着,抬头向四周望去。

河边种着一排小树,旁边是一条小路,沿着河弯弯曲曲伸向前方,小路外面又是几排小树,再往外,是一条有五六米宽的便道,只不过已经变成了停车场。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因为这里比较偏僻,小路的尽着是一片小树林,不通向任何地方,所以很少有人往这里走。在几天的走访中,基本上都说自己平时不会来这个地方,即使散步也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因为那边有个市民广场,只有两家养狗的人遛狗时来过这里,不过也都是比较晚的时候,并且什么也没看到。

曲直又仰头,天气渐热,绿荫正浓,虽然只是小树,但一排排连在一起,也把树下遮得严实。透过树梢,嘉华小区几栋高层的窗子若隐若现。或者,当天那些人家里正好有人往河边看,能看到些什么呢?曲直暗暗记下了几栋楼的位置,准备明天叫着物业一起去那几家转转。

正想着,忽然听到身旁有人说话:“小曲?”

曲直回头一看,却是肖为民,还是穿着那天那身衣服,正冲着他笑。

“肖支队,您怎么会在这里?”

“别叫我肖支队啦,听着别扭”,肖为民一边笑一边走近一些,“我知道你在这里查案子,就过来看看。”

“刚才打电话时我没说啊?”

“打电话时我听到旁边有人接电话,说了是嘉华小区物业办公室,我就赶过来啦。”

“您有什么事吗?”曲直问,同时心里庆幸自己是在案发现场做思索状时被肖为民看到,老头可能会比较满意吧。如果让他看到自己和洪蕾一起吃饭,指不定想什么呢。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些怵这个老头儿了。

“没事,就是过来看看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刚才电话里都客气过了,怎么还过来?曲直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哦,没有,有的时候我们会联系您。”

肖为民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问:“车子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嗯”,曲直一指那辆红色本田,“就那个位置。”

肖为民走过去,围着车转了一圈,又在地上看了看,然后才走回来:“钥匙是在哪里捡到的?”

“那边。”曲直抬手指了指方向。

“走,过去看看。”肖为民说罢,迈步就往前走去,曲直愣了愣,也只好随后跟上,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到了差不多的位置时,曲直说:“大概就是这里了,具体位置嫌疑人也记不清了。”

肖为民站住,四下看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片刻才指着一个方向说:“如果他停车是为了进嘉华小区,那么为什么不从那个门进呢?”

肖为民所指的,正是西二门,也就是老郝当天值班的门,而此时他们所站的地方,从停车的位置走来,却是已经走过了西二门。

听肖为民这么说,曲直心里也是一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他向前看去,在几十米外的地方还有一个大门,是小区的西门。

“应该是从那里进的小区吧。”曲直说。

“或者,他不是进小区,而是去别的地方?”肖为民说着,又迈步向前走去。

二人走到西门入口处,肖为民站住,向前方看去,前方不远处就是朝阳路了,这是一条主干道,车来车往很是热闹。

肖为民仔细地看了会儿,摇了摇头,却是转身从西门进了小区,走了几步,然后再次站住,向四周张望了一阵后,掏出一个大屏手机来,足有七寸,比曲直的华为手机大了足有一圈。

肖为民的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地点了起来,过了片刻,把曲直叫到身边一起看手机。屏幕上,一片小区的卫星图清晰入目,屏幕中间写着“嘉华小区”。

“你看这里,就是咱们站的地方”,肖为民的手指点在屏幕的一个地方,然后两根手指在屏幕上稍稍一拢,地图缩小了,范围却变大了,“这里,是停车的地方,这里是刚才那个门。”

肖为民打开的,是智能手机自带的地图,曲直当然认识,不过他还是惊㤉于肖为民操作的熟练,按理说,这都是年轻人的特长啊。却听肖为民继续在手机上指点道:

“从停车的位置走到咱们现在站的位置,如果是从刚才那个门进的话,中间正好有几栋楼挡着,要绕好几个弯,而从小区外面走到这个门进来,就少走了好多路”,肖为民说,“而从这里进小区,就离这三栋楼最近,要去别的楼,还不如从那个门进。”

肖为民抬起头,指点着前方的三栋高层建筑:“就是这三栋。所以,如果我们假定他停车是为了来嘉华小区,那么目的地就很可能是这三栋楼。”

“他会不会没进小区而去别的地方呢?比如朝阳路?”曲直问。

肖为民摇头:“朝阳路离停车的位置也有百十米了,而且前边也有停车的地方,对于拉着尸体的嫌疑人来说,他不大可能让车离自己太远。所以重点应该放在这三栋楼上。”

“物业或者居委会有这三栋楼业主的信息吗?”肖为民问。

“只有户主姓名和电话。”曲直答道,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就只有派出所了”,肖为民低声道,然后提高了声音,“现在能联系派出所调取信息吗?” 

嘉华小区位于下河区与东郊区的结合部,当初开发商卖房时说是户口可以落在下河区,业主买了房才知道,户籍管辖地是东郊区。实际上,随着城市发展建设的提速,过去所谓的东郊区也已经不是郊区了,但在人们传统的观念中,还是不想把户口迁到郊区,所以尽管小区入住率已经达到80%,但户口迁入率竟然连20%也不到,大多数人的户口都没有随人迁过来。之前曲直他们来时曾经也到派出所调过户籍档案,才知道这一情况。

曲直把这情况告诉了肖为民,但却有意漏掉了另外一个人,就是嘉华小区的社区民警王帷。刚来小区调查的时候,曲直就见过王帷,这是个从防暴队调过来不长时间的小伙子,个子不高,长得挺帅,工作也挺认真负责,当他发现这一情况后,硬是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逐家入户走访,生生自己造出了一册户籍,上面的记录很详细。要知道,嘉华小区可是个有着36栋楼,2500户居民的社区。王帷对案子很热心,一股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过当时刘弘并没有理那个茬。一大队的人普遍有这个毛病,除了自己队里不太相信别人的能力。

之所以没告诉肖为民这些,曲直给自己的理由是肖为民已经退休了,有关案子的情况不应该告诉他太多,至于是不是潜意识中有别的因素,他却也懒得多想。

肖为民要这三栋楼的户籍档案干什么?如果是排查的话,以什么标准呢?难道是,牛小兵?曲直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了:“那个,肖支队,这是不是要事先跟支队说一声。”

“哦,对。”肖为民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在手机上翻出通讯录,拨通了一个电话。曲直正想听他说些什么,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一看,竟然是洪蕾的电话,再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快五点了。

“蛐蛐儿,我快下班了,你到了吗?晚上请我吃大餐我就原谅你了。”

完蛋了!这是曲直的第一反应。

“这个,那个,我现在有事,可能会晚些过去。”

洪蕾不说话了,不过曲直却可以感应到她正在积蓄的怒火。

“嗯,这边出了些岔头儿,等事情一完就过去,你能等一会儿吗?”曲直继续解释道,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到底什么时候能摆脱肖为民。

“一会儿是多会儿?你总是这样,算了,别来了,以后永远别来了。”洪蕾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曲直的心里一阵懊恼,两次了,都是这个肖为民,你是猴子派来玩我的吗?他拿着手机,看向肖为民,却见他已经打完电话,正走过来。

“我打完电话了,一会儿就会跟你说了。你先联系派出所吧。”

“可是,我已经约好了刘健的同事。”曲直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推了吧,反正这条线也查不出什么来。”说这话的时候,肖为民的语气中竟然又露出了几分刑警队长的果断。

曲直没有再理肖为民,继续拔打洪蕾的电话,却一次次被挂断,最后索性关机了。奶奶的,老婆、白领、房子,这得费多大劲才能再找回来啊。他想了想,还是拔通了王帷的电话。

王帷今天休班,正在家里,可一听案子的事,立刻答应马上赶过来。只是说家离得比较远,现在又是高峰时期,路上比较堵,可能要稍微多些时间,请他们先到派出所等候。

刚放下王帷的电话,宋海洋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自从接了大学生被杀案之后,胡卫国案转由宋海洋负责,有什么情况都由曲直向他汇报,不过宋海洋手里也有不少案子,基本上顾不上这边。而刘新元和刘弘已经顾不上这边了。

“曲直,有关下一步的工作可以多听听肖支队长的意见,有些工作不妨借鉴一下他的思路。他是老前辈了,经验很丰富嘛。”宋海洋的话说得很隐晦,但曲直却听出来了,是要他听肖为民的。

这什么事啊?懂不懂法?懂不懂办案程序?曲直的心里很不爽,不过在挂电话前宋海洋最后一句话却分明是在提醒他:“上级领导挺重视这案子,专门给市局领导打电话过问的。”

给市局领导打电话过问?那能是哪一级的领导,曲直心里敲起了小鼓,这个老头还真有几分路子呢。

曲直开车拉着肖为民到了派出所外边,二人没有下车,就在车上等着王帷。曲直没心思说话,心里想着这次要多久才能哄回洪蕾,肖为民却打开了话题。

“小曲啊,你爸爸是曲以民吧。”

“是啊,您认识我爸?”

其实当初刘新元介绍肖为民是桥东分局刑侦支队长时,曲直就知道他可能认识自己的老爸,因为老爸毕竟也在刑警干了那么多年,可是当时没有时间说这些,到后来,他也越来越不想跟肖为民有更多的交流,不过现在肖为民提起来了,出于礼貌,他也只能回应。

“当初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曲这个姓不多,你长得又跟你爸特别像”,肖为民说,“我们岂止是认识,还一起搭过几年班子呢。”

“哦。”曲直还是不想多说。

“当年我在七大队当队长,你爸是副队长。后来我调到支队,你爸调到了一大队”,肖为民继续道,“要说你爸这人,还真是干刑警的一把好手,脑子好使,胆子也大,干起活儿来猛啊。有次抓嫌疑人,那人从二楼跳下去跑,你爸也跟着跳下去,一瘸一拐追了几十米把人抓到了,后来到医院一检查,骨裂,在医院躺了一个多礼拜,硬要回到队里继续上班,医生拦都拦不住啊。”

“是吗?我没听我爸说过这事呢?”曲直的记忆里,还真没有老爸住院这事,实际上,曲以民干刑警的那些年,回家都很少,更是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曲直总觉得跟老爸中间隔了很多,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呵呵,干刑警的,哪能什么都跟家里说,特别是玩玄儿的事,受伤的事,能瞒就瞒了。受了小伤就说加班,等过几天伤好了再回家。要是住院了,就说出差。刑警家属已经很辛苦了,不能再让他们担惊受怕的。这些事等以后你遇到了就明白了。”肖为民的语气有些伤感。“那年我和你爸两个去山里抓一个爬阳台盗窃的,趁半夜摸进去,刚把人摁住,嫌疑人的老娘一嗓子,全村的狗都叫了,山民们拿着镐头铁锹全奔这里来了,我们俩架着人就往山上跑啊,当地的俩警察在后面一边掩护一边吓唬,那帮人才没继续往上冲,不过还是围在下面让我们放人。”

“那后来呢?”虽然知道他们肯定没事,可曲直还是忍不住问。

“山上没有手机信号,无法跟外面联系,其实就算有信号,县局增援的警力短时间内也不能赶到。所以经过和当地的民警商量,我们把人放了。”

“放了?”

“如果不放的话,不仅人带不走,我们说不定就得搭进去,我和你爸倒不怕拼命,可是还有当地的两个人呢,人家只是配合工作的。他们说,这个地方民风彪悍,逼急了真能干出杀人的事来,当年日本鬼子都没能打进来”。说到这里,肖为民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一些,“反正山高水长,除非他一辈子呆在村子里不出来,否则早晚会被抓住。”

听到这里,曲直也不得不承认,当时除了放人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其实从警这几年,特别是在派出所那两年,他已经深深地感觉到了身为警察的无奈,常常会让人有一种很强烈的无力感。这不仅仅指的是案子因为种种原因的干扰而无法继续进行下去,还包括社会上对警察的各种误解和偏见,其实这也是他考虑洪蕾的建议,试图离开这个职业的原因之一。

而无论是受伤,还是跟肖为民一起经历过的生死一瞬,曲直都没听老爸说起过只言片语,他相信母亲也一定不知道,他对老爸从警生涯的唯一印象,就是在家里珍而重之收藏的一枚三等功奖章。而直到他也成为一名警察后才知道,对于一个干了一辈子警察的人来说,一枚三等功奖章,只在算不上太高的荣誉。

曲直没有再说话,肖为民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包括雪夜里母亲独自带他去医院看病,包括爷爷在病危时还一直念叨着老爸的名字,却最终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包括暴雨天家里的房子漏了,母子俩打着雨伞在椅子上坐了一夜,那时的老爸却远在千里之外出差……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刑警的家里都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再让自己的家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这时,他愈发觉得自己当初听从老爸的建议当警察是个错误,想摆脱这个职业的想法也更加清晰起来。

手机响了,曲直接了电话,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传来:

“曲哥,我在派出所门口呢,你在哪儿呢?”

曲直开门走下车,派出所值班室门前的台阶上,一个年轻帅气的小民警正笑着看向这边,满脸的兴奋与期待。

十一

“这三栋高层都是25层,每层4户,一共是300户,目前办理登记入住的261户,但是把户口迁过来的只有60户,好在我前阵子挨家入户走访登记基本资料,回去又和网上的户籍信息比对,现在差不多都齐了,只是还有3户一直没能联系上,也没见到人。”

派出所食堂里,曲直隔着一盘饺子,看着对面肖为民和王帷一老一小拿着本子热情地交流。刚刚介绍肖为民时,他也没细说,只是说了“这是肖队”,肖为民也没说什么,王帷便把肖为民当成了领导,一口一个“肖队”叫得热闹,并且把自己的资料和盘托出,并且在得到肖为民认真的倾听后更加热情。

“这些户里,有10个治安积极分子,还有一位是咱民警,一位市政府的处长,我觉得首先走访他们比较稳妥。”王帷积极地建议,肖为民认真地点头。

洪蕾这会儿在干嘛,不会是自己去吃大餐了吧?自己吃也挺好,只要别约别人就行。曲直的眼睛也盯在王帷的本子上,脑子里却是在胡思乱想。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无所谓的感觉,觉得这个案子好像越来越不真切,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更产生了一种滑稽的感觉,一场正式的比赛怎么就成了两个业余选手的战场了呢?

肖为民仔细听着,看着,等王帷说完了才像自言自语地说:“量不小啊”,然后看向曲直,“小曲,你说呢?”

曲直一时没听清肖为民的话,应道:“听您的。”

肖为民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对王帷说:“如果能再缩小一下范围就好了,对了,咱们要去调物业的监控录像,没问题吧?”

“没问题!”王帷痛快地应道。

从食堂出来,王帷便张罗着一起去嘉华小区,曲直说回队里有些事,一会儿再赶过去。便开车回了队里。他想要当面问问宋海洋这案子到底要怎么办,他该采取什么态度。有些话他觉得电话里说不清。

楼道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值班室门开着,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正坐在值班电话前玩着手机,曲直也没理会,便上楼去找宋海洋。

宋海洋不在,曲直下楼时却正遇到匆匆上楼的刘新元。

“曲直啊,案子怎么样了?”

曲直摇摇头:“还在搞。”

“老肖给你打电话了吗?”

看来自己的电话是刘新元给肖为民的,曲直苦笑,岂止是打电话这么简单,当下便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刘新元听了也是摇头,然后拍拍曲直的肩膀说:“老同志嘛,经验多,办法多,搞案子多听听他们的意见也是好的,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要依法办案,不能违了程序,侦查工作还是要以咱们为主。”

一个个都只会说,曲直腹诽。只听刘新元又说道:“这个老肖不简单哪,当年是全市有名的神探,还上过电视,关系也硬,那天他来进不了大门,还是孟局专门给我打电话,我让人接进来的。前两天几乎天天打电话给我,后来我一想你负责这个案子了,就把你电话给了他。”

说话的时候,刘新元脸上闪着老狐狸般的笑,不过转眼间就又恢复了严肃:“有老肖这样的热心群众积极提供线索,案子一定会很快有所突破,只是在办案过程中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好了,我还有事,就这样了。”

曲直听懂了刘新元的意思,心下更是郁闷,索性直接上楼回宿舍,躺到床上,掏出手机给洪蕾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心里便更加烦燥起来,正琢磨着是不是眯一会儿,手机就响了。

“曲哥,有发现!”王帷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嘉华小区保安的监控室在物业的地下室,因为上次在这里呆了一宿,所以曲直也是轻车熟路。当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见肖为民正坐在一台单独的显示器前紧盯着屏幕,王帷则坐在他旁边,脑袋却是尽量往前伸,与肖为民的脑袋几乎要挨上了。

听见声音,肖为民没有动,王帷却回过头来,一见是曲直,马上站起来,指着旁边另一台显示器说:“曲哥,找到了。”

曲直顺着王帷手指方向看过去,那个屏幕上正定格着一幅画面,走近了看,上面是一个正匆匆朝镜头方向走来的男人,图像只定格了上半身,穿着一件深色浅领的T裇。面目五官不是特别清晰,但眉眼也能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5月22日19点20分。

牛小兵?曲直瞬间反应过来。说来他只见过牛小兵的身份证照片,对于其高矮胖瘦则是没有概念,不过此刻他知道,能被肖为民翻出来认定的,除了牛小兵没别人了。

这时,却听得肖为民一声兴奋的低喝:“有了!”

曲直和王帷转头看去,肖为民眼前的屏幕也已经定格,一个男人正背向着镜头往前走,身上是同样的一件深色浅领T裇,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提包时间是5月22日18点38分。

“牛?”曲直问,因为不确定肖为民有没有告诉王帷关于牛小兵的事,所以他也不好问得太细。

“对。”肖为民回答得很简短,看来他对王帷也是有所保留的。看着身边王帷一脸懵懂的兴奋,曲直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歉意。

肖为民他们翻查的,肯定就是西门的摄像头资料。发现尸体的当天晚上,曲直和周星一起也翻看过录像,但录像的量太大,他们只是围绕着能看到停车位置几个摄像头查找,并没有什么发现,其实就当时他看到了这个画面,也肯定不会留意,因为那时他并不认识牛小兵。

“您那么确定?”曲直其实是想问肖为民为什么那么笃定。

“六年啦”,肖为民的话与其说是回答,倒不如说是感慨,

之前,肖为民第一次提起牛小兵时曾经说过这些年一直盯着他,当时曲直也没在意,现在想来,好像这个肖为民还真是没闲着,那么他会怎么盯呢?对于外逃六年的胡卫国来说,他与牛小兵联系的概率有多大呢?不过曲直很快就想到,对于一个已经退休的刑警队长来说,除了这些,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见两人都湊过来,肖为民放在鼠标上的右手动了动,画面继续进行,只见那男人一直走向一栋高层,脚步很快。

“这是几号楼?”肖为民再次把画面定格,指着屏幕问。

“29号楼。”王帷的业务显然很熟悉。

肖为民应着,拿起放在一边的王帷记录业主资料的大本子翻了起来,前后翻了几遍后,又起身走到一张空的办公桌前,拿起笔,一边翻一边在旁边的一张纸上记录起来。曲直走过去,看见肖为民记录的是29号楼一些单元号和业主的姓名、联系方式。

从录像上确认了牛小兵在当天确实来过嘉华小区,并且一来一走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正好跟张斌捡到钥匙并开走汽车的时间相符,初步证实了肖为民的判断,曲直心中也有些兴奋,就走出屋想给宋海洋打电话,但转念一想又放下了,目前只是查到了牛小兵在案发时来过这里,尚不足以确定他杀人运尸的嫌疑,严格来说,也不算什么大的突破。没什么可汇报的,现在他想知道的是,就算目标缩小到29号楼,可抄起来也是百十来户人家,怎么访?不过肖为民显然从中找到了一些重点,可他的依据是什么?

走回监控室,肖为民正好抬起头来,招呼曲直过去,说:“我记下这些户,都是可能跟他发生联系的,尤其是这些”,肖为民说着,在纸上不住点着,曲直发现,他纸上记下的名字好像都是女人的。

“明天咱就开始走访辨认,应该很快就有结果的。”肖为民又有些兴奋。

“拿什么辨认?”曲直问,眼睛看向定格的牛小兵的照片,根本不具备辨认条件啊。

“用这个。”肖为民掏出手机,划弄几下,一张清晰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照片是一张男人的半身像,中等个儿,穿着一件白色半袖衬衣,剃着平头,小眼,扫帚眉,一脸横肉,目光中露出一种狠色。

曲直认出这就是牛小兵,虽然比身份证上的照片胖了,但是眉眼还没有变。可是这么清晰的照片肖为民是从哪里弄来的?曲直看向肖为民,却见肖为民一脸得意:“一辆汽车,一架长焦相机,有什么难的。”

曲直无语。

十二

因为要访问的对象基本上都是老人,所以调查从早上七点就开始了。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曲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一老一少“山寨专案组”的工作热情和效率。

有王帷的参与,原本并不顺畅的入户走访变得十分顺利,在一户业主家中,他们甚至被邀请一起吃早点。话里话外,业主们都是对王帷这个小片儿警的赞赏。曲直也才知道,原来王帷给这个小区办了不少事,通公交、通煤气、修缮积水道路,这让曲直不由得对这小伙子心生敬佩。

让他心生敬佩的还有肖为民的业务水平,他跟人谈话从不生硬的直入主题,却是很快就能把话题引到自己需要的方向上去,并且总能在关键的时刻点上那么一两句,对人的启发性很大。

相比起来,曲直觉得自己这个三人组合里的正版就显得可有可无了,这让他不由得有些郁闷,不过这郁闷并不是针对肖为民和王帷,而是对自己。

戈涛没有来,早上打个电话说是有事,反正现在没有队长管着,他跟曲直说一声就行了,听他透露的意思,调分局机关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上午九点,事情就有了眉目,29号楼有两位业主认出了牛小兵,虽然其中一位不太肯定,但另一位十分肯定自己遇到的就是牛小兵。他说那天晚上他出去遛狗回来,正好跟一个人同乘电梯上楼,当时那狗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冲那个人叫,他训斥了几句也不管用,这时那个本来一直低着头的人忽然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竟然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所以他一看肖为民手机是里的照片就认出,这就是当时那个人,并且他还记得,当时牛小兵在电梯里摁的是22楼。

29号楼22层一共有3家办理了登记入住。一户是一位独居的老太太,前段时间去了外地女儿家里,一直还没回来;另一户是一对年轻夫妻,带一个3岁的孩子;而第三户,也就是2202单元的业主资料,在王帷的记录本中只有一个叫刘小菲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人是一个租户,我只见过一次,是外地人,今年25岁,自称是健民大药房的售货员。”王帷说。刚才他们专门上了一趟22楼,从2202单元防盗门上的几张小广告来看,好像是有几天没人住了。

肖为民忽然就看向曲直:“我觉得应该接触一下刘小菲,最好能进屋看看。”

曲直点头。其实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先从外围调查刘小菲的关系人,在确认之后再行接触。但此时,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他觉得有一扇门正在自己面前打开。

“我来联系她。”王帷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不要用手机,跟我来。” 说着,肖为民起身去了物业办公室,然后示意王帷客气地将里面的工作人员暂时请离,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刘小菲的号码。

“是刘小菲吗?我是嘉华小区物业啊,你现在是住在嘉华小区129号楼2202吧?你昨天晚上在家住了吗?没有啊,哦,那有这么个事,昨天晚上小区里发生入室盗窃案,有好几户都被盗了,其中就有29号楼,对,对,而且都是高层的住户,现在警察同志来这里调查了,对,调查一下还有没有被盗了却没发现的,刚才已经有一户发现了,他也是昨天晚上没在家,今天早上回来一看家里进贼了,是啊,是啊,所以警察同志希望您也能抓紧回来一趟,看看有没有被盗,也好及时挽回损失,好,好,我们等你,就在物业办公室。”

放下电话,肖为民回头,对着一脸目瞪口呆的曲直和王帷无所谓地一笑:“最多半个小时。”

曲直不知道王帷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彻底无语了,他没想到肖为民会使出这一招来。确实,现在不同以往,在侦查案件访问中,他也经常会遇到过群众不配合甚至不露面的情况,往往要反复几次联系,但对这种情况他也无可奈何,可如今肖为民的招数,实在是有些那个,那个不择手段吧。

二十分钟后,一个年轻女人跑进物业办公室,看见穿着警服的王帷就急急地说:“我是29号楼2202的住户,警察同志,我家怎么样了。”

王帷安慰她别急,有没有事要看看才知道,说着就和肖为民、曲直一起跟着刘小菲出了物业办公室,路上介绍二人是分局刑警队的,这让刘小菲更加着急,手都有些发抖。

电梯里,曲直偷偷打量刘小菲,女孩子挺洪亮,大眼睛,翘鼻子,尖下颌,穿着一身深色工装,看上去端庄大方,但是如果仔细看,这个女孩的眉宇间却有着一股轻佻的味道。曲直还发现,肖为民也在暗中打量刘小菲,若有所思的样子。

急急忙忙打开门,刘小菲顾不上招呼几个人便直接跑进了卧室,看来那里放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曲直三人随后进屋,四下打量起来。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住房,房主却把其中一间卧室与门厅打通,让屋子看上去敞亮了许多。屋里家具陈设比较简单,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由于没有窗子的缘故,显得比较暗。靠右手边是厨房,里面也是干干净净,不像是经常开伙的样子,等曲直看完这些回过头,却发现肖为民已经走进了卫生间,而王帷则是站到了卧室门口。

过了一会儿,刘小菲从卧室里出来,已是一脸的轻松,不过当他看到肖为民在卫生间时,脸上多了些疑惑。

“厨房的窗户没问题”,肖为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接着看向刘小菲,“怎么样,丢了什么没有?”

“啊,没有。”刘小菲答道。

肖为民应了一声,却又回头招呼着肖为民和王帷一起进了卧室,“还是看看有没有人进来的痕迹。”

卧室里家具也比较简单,除了一张双人床和两个床头柜外,就一个大衣柜了。肖为民走到阳台,上下看了看,然后说:“还好,看来没有人进来过,不过你这个窗子有很大的安全隐患,容易成为小偷的目标。”说着指向王帷,“小王,你来给她讲讲。”

曲直看向王帷,却见王帷脸上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是会意的表情,招呼着刘小菲来到阳台上。

“你看,你这种推拉窗是老式的,很不安全,别以为高层就没人进,现在有一种‘天鹅下蛋’的盗窃方式,就是从楼顶直接垂下来,破坏窗子进入房间”,王帷显然对这一套安全防范的教育很是熟门熟路,讲起来头头是道,听得刘小菲连连点头,“其实要防范也有简单的办法,在拉槽里放上一根筷子就可以,但这也是顶一时,更保险的,还是靠专业设备,现在有几种防盗器就不错……”

曲直站在他们身后,开始还听了几句,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回头一看,肖为民正在合一个床头柜的抽屉,显然是在寻找线索,但是,身为一个老刑警队长,怎么能这样做?

曲直的眉头皱了起来,但还是往前一步,堵住了刘小菲的退路,也堵住了她的视线,心中无奈的感觉却是越发强烈。

再多的防范知识也有讲完的时候,当王帷已经明显没词儿了的时候,肖为民的声音却正好在身后响起:

“你确定没丢什么东西?”

“哦,我看了,没有。”

“要不让您爱人再看看?有时男人喜欢背着老婆藏些东西的。”肖为民说。

“不用了,我一个人住。”刘小菲的神情中有一丝紧张。

“是吗?”肖为民的目光中忽然闪过一股凌厉,而看到这种眼神,曲直心中却是陡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要坏事!

 “我是不是一个人住关你什么事?”刘小菲的声音大了起来,脸上的慌乱却是更甚。

“你是不是一个人住不关我事,但是和你一起住的人却关我们的事。”肖为民的语气越发严厉,“你认识牛小兵吗?”

曲直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制止肖为民,这不仅是因为肖为民已经不是刑警队长,没有资格以警察的身份盘问别人,还有就是因为他觉得现在并不是对刘小菲直接盘问牛小兵的时机,更何况,就算要问,也应该采取一种比较温和的态度,那样有利于证人提供情况,而不是如今肖为民的咄咄逼人。

“我、我、我不认识。”刘小菲想后退,却被身后的墙挡住。

“不认识?那麻烦你打开一下右边床头柜下面的抽屉,告诉里面那个水晶相框里是你和谁的合影?还有,你大衣柜的小抽屉里,为什么有一张名字是牛小兵的银行卡?”

瞬间,曲直有种从高空坠落的感觉,肖为民这是破釜沉舟了,一旦他的判断错误,或者中途出了什么岔头儿,那后果绝对是很严重的。

曲直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他努力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对刘小菲说:“根据我们的调查,牛小兵与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有关,今天我们来找你,就是查证一些情况,希望你能配合。”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刘小菲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起特大刑事案件,涉及三条人命,已经引起了市领导的高度重视,现在全市的警察都在查这起案子,如果你不向我们提供真实情况,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

三条命?曲直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杨红一条,胡卫国一条,还有胡卫国之前背的那条,可不是三条么?不过这能算一起吗?曲直看向肖为民,却是发现肖为民旁边的王帷已经是一脸的兴奋,显然之前肖为民并没有仔细对他说过这起案子。

而刘小菲此时终于哭了出来:“我不知道他杀了人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十三

“我高中毕业后就从老家来了这里,打过几份工,后来在老乡的介绍下在健民大药房当了售货员。两年前,我在公司组织的一次联谊活动中认识了牛小兵,他比我大几岁,人长得也不怎么样,可是心很细,对我也很照顾,请我吃饭,给我买衣服,慢慢我们就好上了,他还说我们名字里都有个小字,就是缘份。可是后来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我觉得受骗了,跟他大吵,要分手,可是他对我说他的家庭生活不幸福,早晚要跟老婆离婚,然后娶我,我就信了。后来他就出钱给我租了这个房子,每隔两三天来一次。”

刘小菲家的客厅里,情绪已经慢慢平稳下来的刘小菲开始讲述她和牛小兵的事,不过她的话被肖为民打断了:“这些我们都已经了解了,你主要讲一下5月22日发生的事。”

“5月22日?哦,您说上周五吧。那天我在店里卖药时出了点差错,下班回家心情特别不好,就想让他过来陪我,可打电话先是不接,后来接了又说有事。其实我早就怀疑他在外边又有别的女人了,就说如果他不来,我就打电话给他老婆,他一听就怕了,然后晚上六点多时就来了。”

“他来了之后我们就说起结婚的事,还是吵,他说我瞎怀疑他,我说他如果外面没有别的女人就赶紧跟老婆离婚跟我结婚,他说还要一段时间。反正吵来吵去就这几句话,吵着吵着他急了,就要走,可一掏口袋时却是脸色变了,说车钥匙呢?我也顾不上吵了,就帮他一起找,找着找着,他就跑到阳台上往下面看,一看马上就急了,说车被人偷了,看我的眼神也变了。说真的,以前我从来没看过他那种表情,像要杀人一样。我害怕了,就说我们一起去找找吧,要不报警也行。他也不理我,就在屋里来回转,最后一摔门走了。”

听到这里,曲直的心放下了一半。刘小菲以配合的态度提供了重要情况,基本证实了牛小兵与胡卫国命案的关系,之前担心的后果可能不会发生。但是,他还是对肖为民的自作主张很是恼火。

“最近几天你们联系过吗?”曲直问。

“第二天他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车丢了引出很多麻烦事,所以万事都要小心,这些天他不会再跟我联系,让我也不要找他,还特别嘱咐我要瞒好我们的关系,最好是到朋友家住一阵,省得被人发现问题。所以我连床头柜上的合影都收起来了,然后这两天一直住在一姐们儿家里,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的找到了。”刘小菲说着看了一眼肖为民。

肖为民却正好迎上她的目光,问道:“你为什么怀疑牛小兵在外面又有女人了呢?”

“我觉得近一段时间他有些反常,不仅来的次数少了,而且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有两次在我这里他手机响了,还特意跑到厅里去接,说话声音特别小。我就开始怀疑了。上周三晚上他又来我这里,本来说好了要在这里过夜的,可是到晚上快八点时他接了个电话就又走了,说要去接什么人,我就特别生气,周五非要打电话让他来也是有这个原因。”

“我看你刚才挺着急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贵重东西怕丢了一样。”

刘小菲明显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肖为民又紧跟了一句:“你知道有一种罪叫掩饰、隐瞒犯罪所得吗?”

刘小菲慌了:“不是的,就是他放我这里的一些有价证券,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说是以后我们结婚用。”说到这里,刘小菲的眼里露出惊恐,“那些钱,不会是他杀了人抢的吧?”

“没关系,别慌别慌”,肖为民安慰道:“他看起来他挺有钱啊?”

“我也不清楚,反正他说自己工资挺高的,还有奖金,他工资卡在老婆那里,为了让我高兴,就把发奖金的卡放在我这里,就是你看到的那张。还有……”刘小菲慢慢恢复了过来,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他好像和朋友一起在兰花湾开了一家饭店,不过他没具体对我说过,我是有一次听他打电话说起的,后来我问过他,他让我保密,还说现在生意不好不想干了。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他也一直没带我去过。”

曲直看向肖为民,却发现对方也正看过来,便移开了目光。

从刘小菲家出来,王帷接到所里电话回去了,临走时特意强调再有需要一定要给他打电话,肖为民则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有关案件的进度一定要对任何人保密,王帷点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兴奋。

曲直给宋海洋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调查结果,当然并没有说中间的过程,宋海洋很兴奋,答应立刻跟刘新元商量给这边增加人手。打完电话一看,肖为民正站在旁边看着他,一脸的笑容。

“一起去吃口饭吧。”

“不去了,我还要回趟队里。”曲直特意让言语透出冷淡。

“已经一点多了,总得吃点吧。不是已经给队里打完电话了吗?也没什么急事了,走吧。”肖为民的话虽温和,但语气中却有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虽然不喜欢刚刚肖为民的做法,但案子毕竟有了突破,这当然也是肖为民的功劳,况且曲直也是个比较随性的人,便跟着肖为民到了嘉华小区附近的一家四川面馆。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儿,面馆里并没有其它食客,两个人便坐在靠门口的一张桌上,曲直要了一碗红油面,肖为民却是要了一碗清汤面。

面很快端上来,曲直尝了一口汤,觉得不够辣,又往碗里加了两勺辣油。

肖为民说:“跟你爸一样,就喜欢吃辣的。”

曲直笑笑,没有说话,挑起一筷子面用嘴吹。

肖为民继续:“搞案子也和你爸一样的稳当。”

曲直仍然没有说话,他觉得肖为民这不是在夸他,而是在讽刺他没有闯劲儿,只会按部就班。

“记得我那次跟你爸去山里抓人吗?”肖为民似乎很想继续聊下去,“回来的路上我问你爸,如果这回咱俩都撂山上了怎么办。你爸说,那就是命呗。我说你不后悔?你爸说,后悔啥,谁让咱是警察呢。再说我还有儿子,我死了他还能继续干警察。后来我们就聊到孩子,然后就约好了以后都让自己的孩子当警察。”

原来自己的职业从那时就开始定了啊?曲直抬起了头:“那您的儿子也是警察?”

“我家是个闺女”,肖为民轻叹了一声,“她没干警察,出国了。”

“哦”,曲直心中有些腹诽,“那家里就您和老伴儿了?”

“老伴儿已经走了二十年啦。她身体一直不好,还有心脏病,那年冬天,正好是春节前,她沾了点累,半夜犯了病,没等救护车来人就不行了。”肖为民的语气很平淡,“当时我正在外地出差,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说完,肖为民低头挑面,像是被热气薰到眼睛,又伸手去揉。

曲直的心里便有了歉意,想不到肖为民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肖为民把挑起的面又放回碗里,却没有抬头,继续道:“那天晚上,家里只有闺女和老伴儿,闺女只有十二岁,是她叫的救护车,可还是没救回她妈的命。从那儿以后,她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也不爱跟我说话了,一直就跟爷爷奶奶生活,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加拿大,到现在已经十年啦。我知道,她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妈,如果当时我在家,可能她妈就不会死。”

曲直黯然,手中的筷子搭在碗沿,没有再继续夹面。肖为民却是忽然转了话题:“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这案子的关心有些过分?”

曲直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肖为民。

“当年杨红的爱人,是我亲自去他家里访问,关于帐目的线索也是我亲自得到的,那天在谈话的时候,杨红的女儿也在,当时她也只有十二岁。临走的时候,她的女儿忽然拉住我,问了我一句话:你能把杀我妈妈的凶手抓住吗?我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一定把杀她妈妈的凶手抓住!”

 肖为民的语速忽然缓慢起来,“从那儿以后,那个女孩儿的眼睛经常会出现在我脑子里,有时还会化成我闺女的眼睛,让我怎么也放不下。”

曲直的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就是您死抓住这个案要子不放在原因吗?”

“当然不止是这些”,肖为民继续道,“现在社会上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太多,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为了私利,什么都干的出来,宁国华就是这样的人,可他还是人大代表,一个让十二岁孩子失去母亲的人,怎么能当人大代表,他怎么能代表人民,他有什么资格?!”

说着,肖为民一掌拍在桌子上,把远远坐在柜台后面打盹的面馆老板吓了一跳。

肖为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当年在放牛小兵走的时候,我对他说了一句,我绝不会放过你,还有你背后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侦办此案,一直到现在我也放不下,有一阵子,我几乎以为我无法完成自己的承诺了,没想到,案子出现了这样的转机。”

说着,他看向曲直,眼睛里重新露出笑意:“我知道,我之前的一些做法是有些操之过急,也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但是搞案子有时就要用些非常规的手段,更何况,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曲直一时没明白肖为民话里的意思,肖为民却是摆摆手:“吃面吃面,再凉就没法吃了。” 

十四

答应好的增援没有按时到来,曲直只等来了刘弘的电话,让他赶紧回队里。曲直问肖为民要不要一起去,肖为民摇头:“口子已经打开啦,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吧,我再跟着捣乱,你又该觉得我违法啦。”

曲直知道他是说笑,便问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肖为民说:“该怎么做,你的队长们心里自然有数,你心里也不是没想法吧?你们这帮小子啊,一个个比猴儿都精,说不定这案子本来就不用我瞎掺和呢。”

“那我送您回去。”

“不用啦”,肖为民摆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对了,听说兰花湾风景不错。”说完转身而去。

回到队,曲直发现不仅是宋海洋和刘弘,连刘新元也正在队里等他。曲直汇报了在嘉华小区侦查的情况和刘小菲的证词,只是略过了在刘小菲家里肖为民的那一段。刘新元大为赞赏,连说了几个不错,然后看向宋海洋和刘弘:“如果一大队全上,估计多长时间能拿下?”

宋海洋看向刘弘,刘弘略一思索,说:“还需要再找刘小菲详细谈一次,然后……三天吧,毕竟工作量太大了。”

刘新元一挥手:“一大队留两个人盯住大学生案,我再从六、七大队抽四个探组,给你两天时间,怎么样?”

“行!”

直到后来曲直才知道,大学生被杀案侦办得并不顺利,死者虽然是大学生,但平时交往复杂,与他死在一起的是个卖淫女,社会关系同样也很乱,警方虽然展开了大规模的排查,至今仍是一无所获。而网上的舆论却是持续发酵,为此,刘新元已经挨了分局长几次训。

曲直的任务是兰花湾,这是他主动要求的,原因就是肖为民临走时的那句话。仍然是和戈涛一起,这时戈涛也已经被叫回队里,按刘弘的话说,就算他明天就成了机关领导,今天还是要干活儿的。曲直把王帷的电话给了刘弘之后,就出发前往兰花湾。

穿城而过的大明河一路奔流到兰花山下,不知怎地摆了一下腰,就摆出个兰花湾。这里水静山幽,风景如画,只是因为交通不便少有人至,一直养在深闺。前些年随着假日旅游休闲的兴起,这里也被有识之士加以开发,修缮了道路,并大力宣传,才名声日盛,成为本市及周边一些县市百姓的休闲度假之所,并带动了餐饮、住宿、娱乐等许多周边项目的兴盛。

曲直和戈涛开车下了环城高速,一路向东,进兰花乡界内不久,路边就陆续出现了各色各样的大小饭店,而且越靠近兰花湾越多,这让曲直心中又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乡派出所的协助下拿到兰花湾周边62家小饭店的资料后,曲直的头便开始大了,饭店的老板中找不到牛小兵的名字,而刘小菲又不知道饭店的具体名称和位置,这62家小饭店要挨个去排查的话,别说靠他和戈涛两个人,就算全队都上,也是要查上一阵子。曲直咬咬牙,和戈涛一起带派出所熟悉情况的协警老钱,试着走了几家,尽管已经尽量加快速度了,可一直到下午四点,也才只访了五家。

许是看出了曲直他们的沮丧和焦急,老钱安慰道:“不用太急,说是60多家,其实已经有不少关门的了。想当初这里刚开发时生意是不错,不少城里人都来淘金,打着兰花山农家饭和大明河鲜的招牌,小饭店开一家火一家,不过后来开得越来越多,加上人家村里几乎家家都开起了农家乐,游客自然就奔那真正的农家去了,能住宿能吃饭,价格还便宜。所以好多饭店就开不下去了,现在差不多关了有一半了。”

当晚,在食堂吃了一顿农家饭后,两个人就住在了派出所。派出所是个小二楼,曲直站在二楼宿舍的窗前向外望去,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便是一户户的农家乐了。如今已进六月,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农家乐的黄金时间也就到了。不过除了村子里的灯火,再往外就是漆黑一片了,毕竟通往这里的还是乡村公路,没有路灯的。

如果能在这里的派出所工作也不错,凭自己的工资应该可以买下农家院,到时把父母接来,空气好,食品也都是绿色的。就是不知道洪蕾愿意不愿意在这里生活。

这时曲直才想起,好像自从那天之后一直没再和洪蕾联系过,竟像是忘了这事。而且打跟肖为民吃了那顿饭后,想当白领的心思也是淡了许多。

曲直轻轻摇摇头,努力想把洪蕾和白领的事从脑子里摇出去,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他想的就是眼下怎么尽快把兰花湾这里的活儿做了。可是,他总觉得自己的侦查方向在哪里出了问题,却又一时无法想清楚,洪蕾和白领的事总会不时地冒出来,干扰他的思路。这时,曲直忽然怀念起跟肖为民一起的那两天来,一切都有肖为民分析、带路,他只要跟着做就行了。如今换自己要单独作主了,却卡住了。

回头看了看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戈涛,曲直终于下决心拨通了肖为民的电话。

“小曲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肖为民的语气很兴奋。

“肖支队,您说话方便吗?”

“方便,方便。”

曲直说了自己在兰花湾的情况和明天的打算,他相信肖为民能听懂他的意思。

电话那边的肖为民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要是我,就先查那些关了门的。”

“啊?”曲直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用谢,要说我还要感谢你呢。”肖为民顿了一下,“你把已经关门的饭店梳理一遍,然后把老板的名单发给我,我可能还能帮上忙。”

“好。”虽然曲直还不知道肖为民要帮他看什么,但他相信肖为民还会帮他的大忙。

第二天上午,还是在老钱的帮助下,梳理出了27家已经关门歇业的饭店,曲直把老板的名单拍下来,通过微信传给了肖为民。

仅仅过了五分钟,肖为民就回复了:“兰花活鱼馆,老板王永林,他是牛小兵的关系人。”

“您确定?”虽然知道这么问不太礼貌,但曲直还是想知道肖为民为什么这么肯定。

“呵呵,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了,可是本子都记着呢。”肖为民的回复后面还加了个笑脸的表情,显是心情很好。

兰花活鱼馆就在通往兰花湾的乡村道路上,门前有一片百多平米的空地,想来是停车用的。饭店的门窗都是很有乡土气息的天蓝色,店门上方“兰花活鱼馆”的招牌则是黑色的,不过已经有些斑驳。店门的玻璃和两侧窗子上都贴着“大明河鲜鱼”“兰花山野味”、“”乡村土鸡蛋“等菜品的字样,只是有些字的笔划已经没了,还有的从玻璃上脱落下来挂着,破败的意味更浓。这里离中心景区并不太近,可能这也是生意不太好的原因之一。

曲直走到紧闲的店门前,透过玻璃向里面看去,店面很宽敞,摆放着十几张大圆桌,每张上面都倒扣满了木头椅子。大厅一角的吧台后面的架子上空空荡荡,看上去已经停业很久了。

“关了有多久了?”曲直问。

“有大半年了吧。”身后的老钱回答,

“这后面还有个院子?”透过大厅对面的窗子,曲直看到饭店后面还有房子。

“对,从这儿进。”老钱把曲直的目光引向一侧的一扇大铁门,“您要进去看看吗?”

“你能联系上老板?”

“不是”,老钱说着就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我先打个电话。”说着走到一边对着电话里说了几句,然后才回来对曲直解释道:

“这院子是村里杨胖子家的,后来租给市里人开饭店。当初市里人怕杨胖子涨价,非要签五年的合同,后来就签了,租金也是交了五年的。可是没想到刚干了三年就不行了,就找杨胖子想退租金。杨胖子哪干啊,两边就打,110都报了几次了,可派出所哪管了这事啊,就给和泥,也和不到一块儿去。后来倒是他们自己商量的,一块儿找下家,只要找到新的租户,以前的租金就好商量。所以现在杨胖子手里就有钥匙,只要有人想看房,他就过来开门。只是,这地方明眼人一看都知道生意不好做,所以这么长时间也没几个人来看。刚才我给杨胖子打了电话,他马上就到。”

过了没多久,一辆电动车就风风火火地驮来一个大胖子,一米九几的身高,二百多斤的体重,满脸的高兴,老远冲着老钱就喊:“来啦来啦。”

老钱一脸坏笑对曲直小声说:“我没跟他太明说,只说是有人想看房子,他才这么急着赶来,要是跟他说了是警察办案,这小子不仅来不了这么快,说不定还会立马卷铺盖外逃了呢。”

曲直苦笑:“他违法了?”

“没有”,老钱拉了个长音,“这小子靠着家里有房有地,不务正业,就好打个牌耍个钱什么的,我以前就吓唬过他,小心哪天指标不够了把他抓进去凑数。”

说话间,杨胖子来到近前,跳下车就要跟曲直握手,老钱却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杨胖子一张笑脸立时变成了苦瓜。

“走吧。”老钱从杨胖子口袋里掏出钥匙,回头招呼着曲直和戈涛往大铁门走去。

院子很大,一侧的墙边有两个大的水泥池子,旁边是一溜铁笼子,另一侧则是一排平房,门上都挂着帘子。曲直走到第一间平房前,从窗子望进去,因为是正房,所以屋子里很亮,只看了一眼,曲直忽然就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拿出手机,翻出当初刚接案时技术员后下的包着床单的尸体在后备箱里的照片,立刻兴奋起来。接着,他又一间间看过去,直到第四间挂着窗帘的屋子,他努力从窗帘的缝隙里向屋里看。

“我只有大门钥匙,没有这些屋子的钥匙。”身后的杨胖子紧张地说。

曲直没有理他,回身走到院子的另一侧,强按住心里的激动,拨通了刘弘的电话:“刘大队,我想开一张搜查证。”

十五

牛小兵是在火车站候车室大厅被抓获的。

原来早在针对牛小兵的侦查全面展开之际,刘弘就已经派员暗中盯住了牛小兵,一是想从他身上再发现一些线索,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其在察觉警方的侦查后有所异动,以致脱离视线。

当天晚上,负责监控的刑警发现牛小兵带着一个小旅行箱从家里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便一面打车跟踪一面向队里汇报。

当时,技术队已经拿着搜查证前往兰花湾兰花活鱼馆,而和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刘弘带队的大批人马,围绕兰花湾展开大规模排查,但是都还没有消息传来,所以接到电话时,刘新元再次翻看了手中已经得到的线索,然后又给刘弘打了电话,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又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下达了动人的命令。

据说当增援警力赶到时,牛小兵所乘坐的车次已经开始检票了。当刑警按住排在检票队伍里的牛小兵时,还遭遇了不小的反抗,牛小兵一面挣扎一面大喊大叫,但最终被制服,以至于三个小时后坐在讯问室里时,脸上还有明显的淤青。

坐在牛小兵对面的是刘弘和王峰,曲直则坐在靠边上一点的一张小桌子上负责记录。不知为什么,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牛小兵,曲直忽然就想,不知道他六年前面对肖为民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后来侥幸逃脱时又是如何的得意?而这是不是他在这次作案后没有选择逃脱的原因呢?他是不是相信自己这次仍然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

这次不会了。曲直对自己说。

“河南新乡?”首先开口的是刘弘,他手里拿着一张火车票,像是自言自语,但声音却是正好能让牛小兵听到。

“我是去出差。”牛小兵的回答也很平静,三个小时已经足够让他从刚被抓时的惊慌中镇定下来。

刘弘没有理会牛小兵,继续用之前的语气和声调说:“真巧啊,九天前有个人刚刚坐长途汽车从新乡回到本市,两天后这个人就被人杀死,然后装进了汽车后备箱。”

“我真是去出差的,不信你们可以去公司调查。”牛小兵也不理会刘弘的话,继续辩解。

“你想出差时,公司自然有人派你出差,”这次说话的是王峰,一脸神秘莫测的笑,他的面前摆放着牛小兵被抓时带着的箱子,里面除了一些衣物外,还有整整二十捆百元面值的钞票,“只是,你们公司出差要带那么多现金吗?”

“开展业务,送礼用的。”牛小兵回答得快,看来已经都想好了。

“什么业务要送这么多钱?”

“对不起,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好,另一个问题”,刘弘接过了话头,“在侯车大厅,当我们架住你,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时,你为什么就会大喊‘你们凭什么抓我,警察就可以乱抓人吗’?难道你早就知道警察会抓你?”

牛小兵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我现在还是要问,你们凭什么抓我?”

“哦?”刘弘的黑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拿起桌上的一部IPAD走到牛小兵面前,“那我就来告诉你。”

“5月20日晚上7点到9点之间,一共有23班长途客运汽车抵达本市,我们在其中一辆从河南新乡开来,停靠南环长途客运站的汽车的下车旅客中发现了这个人。他虽然从下车到出站一直低着头,但在经过大门口时,另一辆到站的大巴车的大灯晃了他一下,他抬了一下头,让我们确认他就是警方追捕了八年的人。这期间,你在刘小菲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匆匆出门。对了,刘小菲你认识吧,就是住嘉华小区的那个药店店员,你不记得也没关系,一会儿我们还要提到她,这有助于提高你的记忆力。”

“出站之后,他没有乘坐站门口等客的那些出租车,而是走出几十米后打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这辆出租车的司机指认乘客就是照片上的人。他说这位乘客是在东环通兰立交桥下面下的车,当时他很奇怪这人为什么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车,所以在离开时开得比较慢,一直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位乘客,结果发现很快从暗处开过来一辆白色的CRV,将那人接上了车。对了,我记得你也有一辆这样的车吧。”

“25分钟后,这辆车出现在环城高速兰花山出口,直奔兰花山而去。两个小时后,从原路返回。第二天,也就是21日下午,一辆白色CRV汽车再次出现,还是奔着同一方向,这次我们看清了车牌照,登记的车主叫牛小兵。当然,你可以说白色CRV汽车多了,怎么能确定是同一辆,但是你看一下,这两辆汽车在前挡风贴的年检、交强险标志的位置都完全一样,并且车前保险杠上同样位置也都蹭掉了一块漆,真是巧啊。”

“22日下午5点30分,一辆黑色大众汽车从兰花山方向过来,上了环城高速。而从21日下午到22日,你一直没有上班,也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当然,可能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我们回头再说。嗯,还有,一个曾经在你们饭店打过工的女服务员记得,饭店的后院里也有过一辆黑色大众汽车,虽然一直盖着车衣,但有几次大风把车衣掀开,她还是看到了汽车的样子,当然,她不记得车牌照,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22日晚上18点45分左右,一个醉汉在嘉华小区附近捡到一把汽车钥匙,并找到汽车,然后将其开走。而在此之前的几分钟,你刚刚从西门进入了小区,并在40分钟后匆匆离开。那辆大众汽车从兰花山开来时虽然我们没看清司机的脸,却看清了司机的上衣,我觉得和你在进入嘉华小区时穿的衣服好像是撞衫了。你去嘉华小区找谁?还是刘小菲吧。”

“半个小时后,这辆黑色大众汽车在红旗立交桥下被警方查获,在后备箱中发现一具被床单包裹的赤裸男尸,这具男尸正是20日晚上从河南新乡来到本市,最后被那辆白色CRV接往兰花山方向的人,他叫胡卫国,因八年前的一起伤害致死案和六年前的一起故意杀人案一直被警方通缉。对了,六年前胡卫国杀害的人叫杨红,是医药分公司的会计,我记得那时你也在那家公司吧?真是太巧了。”

刘弘一边讲述,一边用手指在IPAD上划动,而随着一张张视频截图和照片配合着刘弘的话出现在眼前,牛小兵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中间,牛小兵几次想说话,都被刘弘制止。显然,这是刘弘的一种审讯策略,如果只是一条条地询问,让他解释,那牛小兵可能还有能力想出应对的答案,但是如此集中地轰炸,就让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么多脑力去想应对之策而没有漏洞。曲直觉得,这小子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然而,好戏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牛小兵努力镇静下来,准备开口说话时,谭啸推门进来,递给刘弘几张纸,然后刘弘的黑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二次难得的笑。

“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你和朋友一起在兰花湾开了一家饭店是吧,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叫兰花活鱼馆,租的是杨胖子的房子,法人登记的是你朋友王永林的名字对吧?我说你怎么总往兰花湾跑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嗯,对你来说可能是坏消息,今天中午,不对,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应该是昨天中午,我们在杨胖子和村治保主任的见证下依法对兰花活鱼馆进行了搜查,在后院一间房子中发现了一桌没吃完的饭菜,当然,已经馊啦。我们在酒瓶和杯子提取了不少指纹,其中除了胡卫国的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刚才我们提取了你的指纹,经过比对,你猜怎么着?嗯,恭喜你,猜对了。”

牛小兵又想说什么,但是再次被刘弘制止:

“别急,我还没说完。饭店后院一排房间里的床单枕套都是一样的,应该是统一配置的吧,可是其它房间的东西都在,只有发现你指纹的那个房间的床单不见了,要不说巧呢,包裹胡卫国尸体的床单竟然跟你们饭店统一配置的床单一模一样。而在那个房间的一个枕头上,提取到一些口腔分泌物,经鉴定属于胡卫国。同时,在房间里还发现了一个双肩包,就是刚才给你看的视频监控里胡卫国来时一直背着的那个。里面装着胡卫国来时穿着的全身衣服,连内裤和祙子都在。”

“好了,我先说到这里,其它的等想起来再说,现在该你说了。”刘弘说完,背手走了几步,却并没有回到桌子后面。

牛小兵的表情变得极为精彩,脸上的横肉不停地抽动,额头上大颗的汗水冒出,嘴唇蠕动着几次想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很显然,他已经被刘弘抛出的一连串证据炸蒙了,需要时间冷静,并想出借口,可是要编那么多谎,又怎么能在一时之间编圆了?

刘弘一直盯着牛小兵,就在牛小兵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想要开口时,刘弘忽然又说话了:“哦,对了,我还忘了重要的一点,在装有尸体的那辆黑色大众汽车上,我们也提取到了几枚指纹,经过比对,也是你的。你说你啊,干这么大事,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牛小兵似是终于找到了缺口,大喊起来:“不可能,我戴了手套的。”

话一出口,牛小兵就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瞪着刘弘,满脸的懊恼。刘弘则是和王峰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曲直也呆住了,我的天,这也行?以前只在电影中看过这样的桥段,没想到今天亲身经历了,而且竟然起了作用。可以想像,如果牛小兵不是已经被刘弘完全打乱了阵脚,失去了正常思维的能力,是断断不会犯下这种错误的。他抬头看了看监控摄像头,心想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看到这个桥段,看到了会不会也同样大笑。

“好啦,好啦”,刘弘止住笑,“刚才那句话就当我没说,当然,你刚才说的也不会记到笔录上,我们只把前面说的那些东西搞明白就行了。”

牛小兵不再说话,低下头。讯问室里陷入一片死静。

曲直明白,如果说刚才刘弘的一连串组合拳已经对牛小兵的心理造成了极大压力的话,那最后这一招儿无疑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等待的就是牛小兵心理防线轰然倒塌的那一刻。

过了大概有十多分钟,牛小兵抬头:“我想去厕所。”

刘弘点头,示意曲直给他打开手铐,王峰也站起来,准备和曲直一直跟着牛小兵去厕所。

在三人出屋的时候,刘弘的话从身后传来:“其实啊,有些话就跟尿一样,憋久了很不舒服的。”

十六

“我爹妈死得早,是我姐姐一手把我拉扯大。后来我不学好,在社会上混,还差点进了局子,他就求我姐父给我找工作。那时我姐夫在单位还不是多大的头儿,可还是费了老大劲把我办进医药分公司开车,连我娶媳妇也是他们一手操持的。后来我姐夫当上了公司副经理后,就把我调过去当他的司机。他这人为人特别好,讲义气,对我也够意思,自从我给他开车以后,就从来没亏待过我。”

讯问室里,三个人静静地听着牛小兵的交代。在开始交代之前,刘弘特别提醒他要“从头儿说”,意思就是从六年前的杨红案说起。结果也不知道是牛小兵理解错误还是别的原因,把这个“头儿”的时间提前了那么多。不过现在也不是制止的时候,就由他继续说下去,好在牛小兵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差不多就是六年前,应该是年初那段时间,我就觉得我姐夫有些反常。在人前都挺好的,可是一上车就总是皱着眉头,也不太爱和我说话了,我觉得有事,就忍不住问他,他说没嘛事。我就说您有大事我帮不上忙,可小事还有我能做的,咱是一家人,有需要我的地方就说。当时我姐夫只是点点头,还是嘛也没说。”

“后来有一天他叫我到家陪他喝酒,两杯以后他又唉声叹气的,我就又问他,他说公司的帐上出了点问题,被会计杨红发现了,他想按没按下去,杨红说要报告总公司,所以他才烦。杨红那人我知道,做事特认死理。我就问有多严重,他说很严重,不是丢官丢工作的事,搞不好要坐牢。我说那给她点好处,要不就吓唬一下,他说试了都不管用。我借着酒劲就说,要不就找人把她给做了。我姐夫一听就说,不行,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咱们一家人,我不能害你,有嘛事我自己盯着就行,就算坐牢也不能连累你们。我一听这话更感动了,说就是因为一家人,才得互相帮忙,您要出了事,咱一家就都完了,您别管这事了,我一定把事情办漂亮了。我姐夫也没继续下去,把话头叉开了。最后我临走时他还说,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以后也不许再提。我嘴上答应,心里却决定了,一定要把这事办好。”

 “我跟胡卫国以前是在朋友的一次酒局上认识的,当时我们俩挨着,聊得挺投脾气,就互相留了手机号。后来他找过我一次,是给他妈开药。再后来有一次我开车出去跟人蹭上了,对方还挺横,张口要两万,报了警察让我们自己协商。我想起别人说胡卫国在外面混得不错,就给他打电话,结果他立马赶来,三言两语把对方镇住了,倒赔我五千,我要全给他,他没要,当时我就觉得这人够义气。”

“后来我们一直没再联系,直到一年多以后他给我打电话,说遇到点难处,找我借点钱,我问多少,他说十万不嫌多,一千不嫌少。我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就拿了一万,约好地方给他送去,我问他遇到嘛难处了,他也不说,匆匆忙忙就走了。过了不久我和朋友一起喝酒,有个哥儿们问我还记得以前一块儿喝过酒的胡卫国吗,我问怎么了,他说胡卫国现在是通缉犯,我吓了一跳,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说是一年多以前,我一算时间,他找我时已经是通缉犯了,怪不得当时他给我打电话用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呢。所以我当时就说已经记不得这个人了。”

“后来我就没敢再跟他联系,但是把他号码存起来了,想着以后他再来电话我说嘛也不能接了。结果这次我姐夫这事让我又想起他了,就试着打了电话,结果他没接,后来我又打了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我想他要再不接就算了,结果没想到胡卫国真接了,我问他在哪儿呢,他说在外地呢,问我有嘛事,我就说我遇到点麻烦,问他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他问我知道他的事了?我知道他问的是被通缉的事,就说知道了,他说考虑一下,回头再联系。”

“这期间我跟姐夫说已经找到人了,正在联系,我姐夫没说话,只是问我手头紧不紧,钱够不够花,要多少钱都没问题。过了一天胡卫国给我回电话了,问我能出多少钱,我说五万。我这么说就是想留个讨价还价的余地,结果他一口就答应了。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本市,他说他已经回来了,我就跟他约好下午开车去接他,然后在公司门口给他指认了杨红,还问他什么时候能动手,他让我放心。”

“结果第二天晚上我姐夫给我打电话,先说了几句闲话,后来好像不经意就说起今天晚上杨红加班,可能会很晚才下班,我就明白了,就给胡卫国打电话。胡卫国说知道了。到晚上十点多,他给我打电话说事情办完了,我们就约好了见面地点,我把早就准备好的五万块钱给他了,然后他就走了。转天我告诉我姐夫,说花了十万块把事情办了。我姐夫说别跟我说这个,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第二天我送他下班时他给了我一个纸袋,里面有十五万,说是我最近工作辛苦,算是奖金。后来警察因为电话的事找我,把我吓得够戗,不过幸亏我之前已经从手机里把胡卫国电话删了,而且当时反应够快,编了个瞎话,加上我姐夫在外面活动,总算过关了。”

“后来我们就一直没再联系过,直到三个多月以前,胡卫国忽然就给我打来电话,张嘴就找我要钱,我心里就有点别扭,以前的事已经两清了,怎么还要。但是我没说出来,只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说不用我管,我问要多少,他说先拿20万,我说要这么多?他语气就变了,说一条人命不值那么多吗?我说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现在又要加,让我考虑一下,他说行,然后就挂了电话。我一想这事必须跟我姐夫说,没想到我跟他说了以后他却问我胡卫国是谁,把我问蒙了,正想跟他论理,他却对我说,你也是办公室主任啦,有些事自己处理就行了,不要什么事都请示我,办公室的工作很重要,经费上一定要保障,但也不能随便乱花,有需要的话再找他。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想把这事先拖拖,反正胡卫国一个通缉犯,也不敢轻易露面。”

“后来胡卫国又打来几次电话,一次比一次急,我一直说在筹钱,最后一次他急了,跟我说,你姐夫那么大的官儿,这点钱算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要杀那女的,根本就不是你的事,告诉你,我手里有证据,拿不到钱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一听坏了,他知道我姐夫的事了,就答应他一定赶快筹钱。然后立刻告诉了我姐夫,他听了之后半天没说话,然后问我胡卫国都知道些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晚上下班时他没用司机,让我开车送他,在路上他说,当初做事有点欠考虑,留下了这么一个祸患,我说要不把钱给他得了,他说你不记得胡卫国说是‘先拿20万’吗?说明这只是个开始,如果以后他再用手里所谓的证据找你要钱怎么办?我一听什么找我要钱,分明是找你要钱,可是也不敢说出来。就问他怎么办,他说反正胡卫国是个定时炸弹,你一家老小全拴他身上了。不说他真的跟警察自首,就说他现在自己冒出头来,被抓的可能性就更大,到时候大家一起倒霉。然后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那么多年没消息,我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呢,然后又跟我说,你说要是一个通缉犯悄没声儿地死了,尸体又不被发现的人,是不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我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就是一惊,我们手上已经有一条人命了,难道还要再加上一条?可是转念一想,一条也是命,两条也是命。就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姐夫就没再说话,只是临下车时跟我说了一句,小心别重蹈覆辙。我知道他是不愿意让我再找别人干了。当天晚上,我一宿没睡,想着老婆孩子,想着自己的工作,是不是非要走这条路,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不走这条路,所有的一切都会没有,如果干了,可能还有机会,所以我就下了决心。”

“第二天一早,我主动给胡卫国打电话,告诉他钱准备好了,都是现金,问怎么给他,他想了想说自己回来拿,我说你尽快,而且尽量注意别被人发现了。5月20日晚上,我正在刘小菲那里,胡卫国给我打电话说他坐长途汽车回来,已经快到了。我说好我去接他。出来之后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在半路下车,最好别进站,他说他好多年没回来,已经不认识路了,怕乱走再被警察抓到。我也没办法,就跟他定好从南环汽车站下车后打车到东环通兰立交桥下车,我去那里接他。接了他之后我就开车带他到了兰花活鱼馆,那里地方偏,又已经停业,不会被人发现。这都是我事先想好的。”

“在路上他就问我钱准备好了没有,我说准备好了,但今天晚了没带在身上。把他安顿在饭店后,提醒他一定不要出去,把窗帘挂好,就回了市里。第二天下午,我从单位拿了事先准备好的20万块钱和强效安眠药去了兰花湾,路上还在一家饭馆炒了不少菜。到了饭店以后,他看见钱特别高兴。我就说咱俩好多年没见了,今天好好喝一顿,他也答应了。开始我没给他下药,就是先劝他多喝,可能他也是看见钱高兴了,就放开喝,然后我就套他话,问他手里有什么证据,他开始不说,后来喝多了他才说,你别当我傻,你跟那女不可能有仇,是别人让你找我杀他的。当初怕你赖帐,我把咱俩的电话都录了音,杀了那女的之后,我发现她包里还有一沓复印件,都是帐目,就留了个心眼没扔,后来我没事就研究那帐目,虽然看不明白,但上面都是成百上千万的数目。我就想,你们有那么多钱,却只给我5万,我就为了这5万背上一条人命,跟条狗似的东躲西藏,太不值了。所以这些年东躲西藏都带着,就想着有朝一日能用上,这回还真用上了。你说,如果我不说我有证据,你能把钱给我吗?我就问他东西都在哪儿,给我看看,他说,我才没那么傻呢,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我放在新乡的家里了,以后再缺钱的话还能有用。我一听,看来把他弄死的决定没错,要不还真总也甩不掉了。就又劝他酒,最后套出了他在新乡藏身的住址后,趁他不注意把安眠药下酒里了,他喝了以后没多长时间就躺床上睡着了了。我等了一会儿,又使劲推他叫他,他没反应,我才一狠心,拿枕头死死捂在他脸上,他开始好像还动了两下,不过很快就没动静了。我用手试试他鼻子,确实是没气儿了。”

“弄死他之后,我的腿脚也软了,在床边坐了半天也没缓过来,等我能站起来了时天都已经黑了,我就想马上处理尸体。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以前我们公司在南河乡有个仓库,后来就废弃了,公司想卖掉来着,可因为地方太偏一直没卖成,就一直荒着,估计十年二十年也没人瞧得上那里。仓库院子里有两口井,都挺深的。我有那里的钥匙,就想着把尸体拉到那儿,扔井里,再弄点石头填上,只要有十年八年的没人发现,应该就没嘛问题了。可是当时我也喝了酒,喝的不多,却也不能开车了。要说守着尸体也真是害怕,可我也不敢离开啊,那地方好几个人都有钥匙,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尸体就完蛋了,所以我也只能到别的屋里,想睡一会儿再说,可躺那儿哪睡得着啊,一闭眼就看见胡卫国,伸手找我要钱要命,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再一睁眼,天亮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就出去把车开过来,我可不敢用自己的车,那样要是以后有点嘛事被人认出来可不得了。我早就想好了用那辆大众车。以前这饭店开过一阵牌局,这地方偏,没人管,好多人过来玩,玩得挺大的,我有时就给输的人放点钱,结果有一小子玩红眼了,找我借了十多万,最后输光了,就说把车押这儿,回头拿钱来赎,结果走了就一直没回来,我想把车卖了,可什么手续都没有,也没法卖。后来跟人打听一下,说这小子的车是他堂姐夫的,他堂姐夫出国了,来不及处理才让他帮忙把车卖了,没想到他输给我了。听人说这小子去云南之后就再也没消息,也有人说他因为贩毒被人在边境弄死了。反正这车就一直放这儿,差不多有两年了,我觉得还是用这车保险。”

“回到屋里我就先把胡卫车的衣服脱了,我怕以后万一被人看到尸体再留下线索,可是抱一个光屁股的男的还是个死人,实在是有点恶心,就顺手拿双人床的床单裹上,然后又戴了双手套,其实当时也没想防止留下指纹什么的,就是想隔多点东西。把车放后备箱后我就想开车出去,可到大门口一看,外面竟然有几个警察,把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在设卡拦车,也不知道检查什么。我就不敢出去了,一直等着,一等就等到了中午,警察好不容易走了,又来了一帮修路的,正好堵我大门口,我还是不敢出去,直到下午四点来钟他们才走,我又等了一会儿,到人都走没了才开车出来,往市里开,中途过桥的时候,我把他的手机从窗子扔大明河了。快到市里的时候,刘小菲来电话了,问我干嘛呢,我能告诉她吗?就说在外面有点事,她非问什么事,我说你别管了,她不干了,说我有事瞒着他,在外面有女人了,让我赶紧去她那里,我一想那怎么行,我这里拉着死人呢,就跟她对付,可她就是不干,最后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去就给我老婆打电话,您别说,她还真可能干出这事来,我一直觉得她最近有点反常。后来我一想,去就去吧,反正尸体在后备箱,也没人能发现,再说要去南河区正好也路过嘉华小区那边,就答应了。进了市里之后,因为是周末路特别堵,所以一直到六点多才到嘉华小区,我把车停河边就上楼了,上去之后她就跟我吵,我就哄她,最后实在谈不拢我就要走,可是一掏口袋才发现车钥匙丢了,在屋里满处也找不到,我跑到阳台一看我停车的地方,车也不在了,我一下就慌了神,心想这下彻底完蛋了,事情还是败露了,就想着赶紧跑,还好我下车时把那二十万拿着了,正好可以用上。”

“我嘱咐刘小菲几句之后就从她家出来,赶紧给我姐夫打电话,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就说我要跑出去躲躲。我姐夫让我别慌,然后问我别人知道那辆车是我的吗?我想了一下说应该是没人知道,他又问有人知道我和刘小菲的关系吗?我说应该也没人知道,他问那车上有你指纹吗?我说我以前一直没动过那车,这是第一次开,还戴了手套,他说那你还慌什么,没人能把你和车联系上。我说可是有人能把我跟胡卫国联系上啊,以前杨红的案子不是查过我吗?现在他死了不还得怀疑我。他说那案子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初抓着那案子不放的刑警队长已经退休了,估计没别人那么关心那案子了,再说,如果人家真能把这案子跟杨红案子联系起来,你一跑不正好告诉人家你跟这案子有关了吗?警察正也就不查别的了,一门心思抓你到就行了再说了,一个通缉犯死了,估计警察高兴还来不及了,也不会太费心思去查。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不管什么人死了警察都不会不查的。就说还是想出去躲躲,他就问我,你出去躲多久?躲到哪儿?你有胡卫国那样一藏八年不让警察抓到的本事吗?你怎么跟老婆孩子说?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在理,警察应该不会查到我。说实话,要真说让我跑,我还真不知道跑哪里去,我还真没胡卫国那样的能耐。转天上班我跟我姐夫见面,他又劝了我好多,反正就是不让我走。我跟他说了胡卫国藏起的帐目和电话录音的事,他心里也有点没底,说等过几天让我去趟河南,把东西找到。”

“就这样,我就哪儿也没去,跟平常一样上下班,可心里一直慌慌的,就怕哪天警察找上门来,也一直没敢去兰花湾。结果过了几天见没嘛事,心里刚安生点,就听到风声,说警察查我的行踪了,我一下子就慌了,给刘小菲打电话,她竟然关机了,我觉得事情坏了,就找我姐夫,我姐夫也有点慌,想了半天跟我说正好公司在河南新乡有项业务,可以先派我去,我到那里找到胡卫国藏起的证据后再去别处,最好是去云南那边,想办法从那里偷越国境。他还让我放心,说我家里这边他会照顾的。然后我带着那二十万就去了火车站,没想到还是没跑了。”

牛小兵交代完了,讯问室里再次陷入沉静,曲直的脑子里忽然又出现了肖为民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从心中涌起。牛小兵临被押走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到牛小兵身边,低声说:“六年前,有个警察对你说了一句,绝不放过你,你还记得吗?

看着牛小兵一脸的愕然,曲直笑了。

尾声

两天后,根据牛小兵的交代,刑警在河南新乡胡卫国的藏匿地成功起获帐目和存有电话录音的存储卡。

四天后,市纪委网站发布信息,市医药总公司法人代表、总经理、市人大代表宁国华因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审查。

六天后,经市人大常委会许可,宁国华因涉嫌故意杀人、挪用公款、职务侵占及贪污、受贿等罪名,被依法批准逮捕。当天,曲直把刊载这个消息的报纸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洪蕾,附言:“这个案子是我破的。”

两周后,大学生被杀案成功告破,两名嫌疑人是专门抢劫出租房私会男女的少年,在作案时遇到大学生强烈反抗才起意杀人,市公安局官网发布消息后,曲直又把网站截图发给洪蕾,附言:“主犯是我和大队长亲手抓的。”

一个月后,接到消息的曲直与刘新元、刘弘等人一起前往市肿瘤医院临终关怀病房,看望身患胃癌晚期的肖为民。曲直问:“您是不是早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您当初说的没多少时间是不是因为这个?”肖为民笑而不答。给曲直他们介绍站在病床边的一个端庄的少妇:“这是我的女儿,刚从加拿大回来。”

四十天之后,肖为民追悼会在市殡仪馆万寿厅举行,在哀悼的人群中,曲直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少女,他觉得,那就是杨红的女儿。

在回单位的路上,曲直接到洪蕾的微信:“我舅舅说了,你是个好警察,有了你们,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我也这么觉得。”后面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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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志云,供职于天津市公安局政治部,天津市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3期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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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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