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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俊伟小小说三题

来源:作者 作者:杨俊伟

LV包的手感

天有些阴沉,小雨刚过,街道上少了往日匆忙的脚步。坐在巡警岗亭的玻璃窗内,我的心情和天气一样阴。原本休息的我,因为队里同事出差,临时抓来顶岗。致使我和小倩的情人节计划泡汤,真倒霉!

岗亭门被推开,队长带进来四个人,让我先处理着,他还要去处警。

快速录完四个人口供,我才有机会仔细揣摩这起报案。一位戴眼镜的退休教师,因为想躲避积水,不小心撞到一位时髦女郎身上,这位满头金发,身穿金色短裙女孩儿顿时惨叫,声称被“袭胸”。她身边的父母听后,马上抓住老教师的手不放,金发女用手中金色的手包连续击打这位老实巴交教师。

案情很简单,处理起来却很棘手,退休老教师教低头走路不小心撞到人,愿意道歉,金发女却不依不饶,声称身体“神圣不可侵犯”要求赔偿伍仟元 “精神损失费”。她的父母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以后还怎么做人呀!”

可惜的老教师掏出钱包取出身份证,我瞟了一眼钱包里的钱估计不到五百块。而金发女却从她的金黄色手包中取出一个烫金鱼纹的钱包,从一叠厚厚佰元钞里取出一张身份证。

我愣了一会儿,接过身份证慢腾腾的起行登记,我不经意地偷看了一下金发女的金黄色手包。那是个LV”手包,我陪小倩隔着玻璃橱看过三十七次——真品是不允许用手摸的。买这样一个包要花去我一年的工资。此时,我很想摸摸,替小倩感受一下。

登记完张女士的身份信息,我慢腾腾的把身份证递过去,想在她接身份证同时顺手感受一下真品LV”手包的手感。

一只五个手指挂着白色,黄色戒指的葱白手指,在半途一把抓住身份证,猛的一拽,把身份证拉回去,快速放入钱包,插入LV”手包中。

我的目光低沉,光盯着LV”手包出神。此时,退休老教师起身向张女士道歉,表示自己愿意赔偿五佰元的精神损失费。可是金发女不肯接受,最后,在我的调解下双方达成赔偿壹仟元的协议。先由退休老教师付五佰元,把身份证留在岗亭,回家取五佰元钱付清尾款。金发女笑了,老教师松了一口气,我也轻松了许多,悄悄按下小倩的电话,心想金发女一高兴,说不定会答应我的小小要求,让我触摸下“LV”手包,这应该不算是利用职务之便吧!

老教师刚出门又被队长请回来了。队长铐回来一个偷商店的嫌疑人,进门前遇到满脸沮丧的老教师,他好像要为他重新审理此案。

队长对案件的可能性提出质疑:老教师身高一米六几,而金发女身高一米七,加上长钉高跟鞋的厚度将近一米八的海拔。根据她所述的老教师要用头撞击她的胸部,这样的话,他得跳起来才行。如果是滑倒,顶多能撞到腰部。老教师低头回忆起事发时的一幕。张女士全家暴跳如雷的手指着队长骂。我上前解释说双方已达成协议。队长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金发女猛的拉开拉链,从LV”包中取出手机,一通猛按按键后,低着头看手机。她抬起头用高分贝音量吼道:“我认识大律师和法院院长,你等着瞧吧!”

队长愣了一下回敬道:“你还说对了!法律上有规定,如果是一般治安案件,我们只负责调解由民间纠纷引起的打架斗殴,而精神损失赔偿的确要由法院受理。”

张女士也哼了一声后,打电话联系人,一会儿听她用普通话温柔讲,一会又用语高声跟人吵架式的论理。十来分钟后,她才收回手机,把它放入LV”手包中。

我看着LV”手包出神,不知道队长如何打发走这个“剌头”。

队长盯着张女士,屋子里静寂下来。数秒后,队长拿起桌上的笔录看。

突然间,队长的发问使我从LV”手包的注视中回过神来。“你高中毕业就去东南沿海工作,至今已有三年。你的普通话讲得很好,你具体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这很重要嘛!”金发女反问。她的父亲用方言很自豪的说,“我女儿在家就很能干,出去外面她苦了不少钱,新建了我们乡下的两层房子,在城里买了铺面让我们老俩个守,还给我们租了大套间住,把亲戚们羡慕得眼睛都看红了”。

顿时,金发女被夸得转怒脸变笑脸,刚才打电话时涨红的猪肝脸变成浅桃红,坐姿微微前倾。紧抱着LV”手包,在日光灯剌射下发出金黄色的光。我在想,“LV”手包如果挂在小倩肩上,会更美的。心里头那种买包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不就是一年的工资吗!”

队长提高音量的声音打破了幸福的梦,“张女士工资很高嘛,一个月应该有一万吧!”

她瞥了瞥嘴说:“差不多这个数!”

“每月1万,一年12万,三年36万,高收入啊!”张女士也跟着队长的话点头认可。

队长话音豁然一转,连珠炮式的说:“乡下建一套房子少了十六、七万不行!城里买个铺面首付少了二十四、五万不行!租套房子,年租少了四、五万不行!你身上披金戴银,一身名牌,少了五、六万不行!你的收入加起来,少了五、六十万不行!”

停顿片刻,队长用深沉的语气,头也不抬的问道:“你的文凭是高中毕业,毕业后的三年,职业这一栏我们想登记的详细些,方便说吗!”

这时,金发女的父亲眼色暗谈下来,老教师的眼神亮了起来,他抬起头,怒目横眉。

此时我再看张女士手中的LV”手包,感觉它失去光芒就像土黄色的地摊货。

金发女拎起包,起身走人。走时还不忘落下一句本地土话:“钱我不要了!丢到江里喂鱼去!”

人散了,岗亭安静下来。队长和我悠然地喝着绿茶,双双低头不语。

小倩此时身着一套紫色长裙进门,打破了黑夜的静寂和沉闷。

队长特意放了两小时的假给我,我身着便装走在前,低头思考要为小倩买个什么样的提包。走过一家新开的民族饰品店,扭头发现小倩停步,我恍然明白。

小倩拎着手绣的紫色民族风背包,温柔地问我:“好看吗?”

我心里一乐!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所有不纯净的想法说声再见!朝着小倩说:“好看,特别配你!”

 

  

天上的繁星和地上的灯火争相竞选夜色的主角,一对依偎的影子安静地行走在小巷里。
    她把披在警服外的夹克衫脱下,重新套在男友身上。紧走了两步后,她回头说:“不用怕!只是一个小孩子嘛。”
    她是位“网警”。一天,她在警方微信上接到求助,一位母亲正在寻找她十五岁的儿子。两年前儿子负气出走,至今联系不上。经过一个多月的查找,她获知要找的少年就在这出租房里。
    她轻敲着门,脑子里还在回忆少年的资料:胆小、懦弱、少言寡语。如何做心理疏导才能打动他,让他和家里联系呢?少年开门看到是一位警察,吓得退后三步,直到她表明来意方才被请进屋子。
    屋子里的日光灯射出耀眼的光,记得他母亲说过,这孩子怕黑。两人对坐在一张方桌前,桌上摆放着锤子、刀子、绳子、汽水瓶。正想问他是不是正在玩游戏?这时,她看到少年慢慢抬起头,惨白的脸上目露凶光。
    她心里一惊:不好!她第一时间把手伸向桌子上的锤子,直觉告诉她,锤子杀伤力最大。
    少年突然跳起来吼道:“蟑螂!”人也跟着声音从靠椅上向后跌倒。
    她一锤子落下,直接把桌面上的蟑螂击打得血肉横飞。少年开始呕吐,她转过身去,好半天才回过头来。
    少年坦言,小时候常被同学拎蟑螂丢衣领里,那东西在衣服里面爬动的滋味让他浑身汗毛耸立,至今都是又恨又怕。
她一下子找到了话题,说自己从小怕蛇,不仅怕同学举着竹子做的蛇玩具晃来晃去,而且梦里梦到蛇也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少年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同道中人”,立刻说起自己“怕黑”,常常一个人开着灯睡觉。她也立时响应,说自己怕晚上上厕所时遇到鬼,因此从不敢喝水,实在口渴了就拿棉花棒沾点儿水润润唇。
    少年想不到警察也有这么多害怕的事,就把自己所有害怕的事都说出来了:害怕读书,所以初中没毕业就跑出来打工;害怕长大,所以个子一直长不高;害怕被父亲骂,所以一直没跟家里联系;害怕失败,先后换了七个工作……
    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上下唇后,接着说:“我最怕死,一提到死,我心里边会打寒战,然后全身发抖。你怕死吗?警察阿姨。”
   “叫姐姐!”她故作生气地说。接着摸了摸左脸颊上那道九厘米长的疤痕,心想没有这个疤痕的话,自己怎么会害怕别人提起和年龄有关的问题?
    她坦诚地告诉少年,自己面对死亡时心里也有打寒战的感觉。那是在一辆公交车上,便衣乘车的她发现一扒手偷窃不成后干脆抢了车上一名妇女的包。“我看见你跟拿刀的贼搏斗了!”少年说完后又低下了头。那时,他刚到这座城市,在同一辆公交车上,他看到一个姑娘正在怒斥那个身体强壮的扒手。扒手抽出刀向姑娘砍去,而他被吓得躲到座椅下面。接着,他听到一声女人的痛叫声、打斗声,然后是一群人的喊打声……
    她摸了摸脸上的疤,安慰少年道:“你不过是一个孩子,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后来,大家齐心协力制服了那个行凶的扒手。”
    看着交流得差不多了,她趁机劝少年给害怕他出事的母亲联系,并把手机借给他用。少年打完电话后,她就和他辞行了。临走时,还把桌子上的锤子、绳子、刀子、汽水瓶带走了,说是顺道帮他收拾“垃圾”。少年再次低下了头。原来,桌上放的这四样东西是他准备自杀时用的,汽水瓶里放的是农药,只是因为害怕,才没有喝下去。
    她走时轻轻关上了出租房的门。男友一直守在门外,害怕打扰她的工作而没进门。
    情侣俩走到二楼时,楼道里突然窜出一只快速爬行的蟑螂,她吓得一把抱住男友,小声说:“刚才打死蟑螂时我差点儿跟着吐了。”
   巷道里的灯暗了,天上的繁星与地上的灯光把舞台还给黎明。踏着晨曦的脚步,声音渐渐远逝,暖暖的气息漫过了天际。

 

一双新皮鞋的故事

   许多年前的事了,那年他二十岁,到巡警队当了一名协警。月工资405元,不包吃饭。他却干得有声有色。他总是义务擦洗巡逻车,义务打扫健身房。每次看守嫌疑人员他总能顺利完成任务。一次他和巡长一起驾车巡逻,在一个社区门口碰到一个拎旅行包戴太阳帽着旅游鞋的年轻人。巡长是一个有着四年巡逻工作的民警,他凭直觉感到此人有问题。可当巡长将车慢慢停下准备下车盘查时,戴太阳帽的年轻人扭头转身就跑,巡长和他提着警棍跳下车追上了上去。

追了五十米时,太阳帽丢下旅行包加快速度玩命般往前方跑去。巡长和他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打开包检查后发现里面有笔记本电脑,长焦镜头相机,高级西服等贵重物品。

这些东西说明了‘太阳帽’逃跑的原因。

此时太阳帽大概离他俩有三十来米的距离,追上他看样子是很难了,巡长当即让他在后面佯攻自己则开车迂回到前面五百米处的出口等着。

巡长闪着警灯驱车到前面出口等着,他下车后蹲守在墙角拐角处,巡长身材健壮,他自信的认为只要嫌疑人一出现,凭他在健身房炼出来的肌肉加上警院的训练格斗技术,拿下这小贼,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等了三四分钟还不见太阳帽出现。巡长心里猛的一惊,不好!难道那小子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折回头对付协警小李去了。

巡长冲出墙角紧握警棍杀了出去。

才跑了五六步就刹住了车,只见四十米开外的地方,协警小李用左手握住肚子在大口大大口的喘气,嫌疑人则跪在地上,一边扭头吐,一边和协警小李说话,看那情形好像是求小李放他一条生路。

此时小李的右手高举起警棍,挥了下来。

巡长一惊大吓一声:“不能打人!”说完后加速跑到小李跟前。

走近了方发现小李挥动警棍其实只是有想用它戳在地上支撑身体,压根就没有打人的意思。嫌疑人跪坐在地上,长头发散乱的遮住眼睛,太阳帽早就跑飞了。看到警察走近,他知道没有机会开溜了,只好自觉乘乘地伸出手来迎戴手铐。

巡长把嫌疑人反铐住,一把将他提起来,扭过头来和协警小李讲话,让他帮忙押上车。

协警小李喘着粗气说:“巡长!我的皮鞋还凉在后面。”

“鞋都跑丢了,快去捡回来,我在这等你。”巡长说道。

协警小李光着脚丫返回身去捡落在后面的皮鞋,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怎的脚跛了?”

“刚才跑的时候被石头磕了一下。”

“那你先带嫌疑人上车,我去帮你拿。”

“不,远着呢,巡长!我自己去拿。”

“行了,别争了,你先上车,我去拿,要知道刚才我多担心你。”

结果巡长走了400多米在原先出发的地方发现协警小李摆放在人行道上的皮鞋,上面还放着一双白袜子。

事后,巡长方知道这双皮鞋是协警小李买的新鞋。为了珍爱这双新皮鞋,他光着脚丫追了400多米,他嫌疑人追得跑吐出来。巡长从这件事上看出协警小李对生活的热爱及对事业的执着。

后来这起案件追破出了三十多起积案。巡警队特意奖励协警小李一双新皮鞋,颁奖是在队里举行,队长还特意叮嘱他加强学习将来报考警校。

协警小李最终没能考上警校,他初二就因家庭困难而辍学了,拉下的功课实在无法补上了。

但是他在巡警队里依然干得很出色。

他每天依然义务擦车,义务打扫健身房,依然一比不苟的工作,恰如在巡警队一样对生活热爱执着。

当然他的皮鞋总是亮得如新皮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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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俊伟、傈僳族、云南省怒江州泸水市公安局民警。2010年开始在国内期刊发表作品四十佘万字获省级以上文学奖七次。作品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傈僳族卷》、云南省作家协会《新时期云南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傈僳族卷》等现为全国公安文联网论坛小说版版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怒江州作协会员、泸水县作协主席、鲁迅文学院第二期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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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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