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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如云

来源:作者 作者:范玉泉

老班长此刻一定走在美女如云的大街上。

也倒是。老班长此刻就走在美女如云的大街上,所以他就把我们忘记了。

班长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老班长的城市有多大?

打个比方,我们这个执勤点是一颗子弹,老班长的城市就是以八一全自动步枪的射程为半径划的圆。

那是多大呢?

我还没说完,你插什么话?然后再用划的这个圆乘以一个优秀射手一颗子弹所打的环数,这还不包括城市边缘的别墅区。你晓得了吧?

乖乖。我一直以为我守卫着祖国的老大老大的边防呢。搞了半天和老班长城市相比,是一颗子弹和一个弹药库。

老班长为什么要从他的城市来到我们的执勤点?

你问我,我问哪个?你不会写信问班长吗!

可我连见都没见过他。

他也没见过你,可每次写信都要问候你。

可一个人哪会有那么好呢?

你是不是这辈子没遇到过好人?

好人都让你们遇到了,我到哪儿遇?要是早当一年兵,我也能遇到他。

我不和你们说了,我找如云玩去。

小心如云爱上你。

美女爱上你了吗?

 

1

朱旋一直在等班长的信。可这两天连续不断地下雨,把本来就脆弱不堪的公路冲得更加不堪了,要修好至少要半个月,在这期间还不能下雨,否则就不知等到牛年马月了。这该死的路!

朱旋以前在该死的路后面还有一句:该死的执勤点。是班长让他渐渐忘了后面这句话,他现在是多么的爱这个执勤点啊,他想,他虽然没有班长爱的那么深,但他的爱也是发自内心的,他的灵魂已经和执勤点上的空气溶为一体了,还有那凛冽的风,喊一声就飘飘洒洒的雪。今年三月,支队政治处副主任到执勤点吃了一顿饭,饭后对正在帮驾驶员洗车的小朱说,朱旋,跟我走吧,我调你到政治处。朱旋抬头看了一眼副主任,继续洗车,他说,我哪儿也不去。副主任说,这是命令。朱旋说,以前你调班长,他为什么可以不去?正是因为他不去,我绝不能再让一名好兵呆在这种地方。朱旋使劲拧着抹布,像在咬着牙齿,说,离开这个地方,我就不一定是好兵了,这里有班长的气息。

副主任被朱旋的不合作态度逗乐了,说,我真奇怪,他傅红律到底有什么魔力,退伍这么长时间了,还能让你们一个个舍不得离开这种鬼地方。

朱旋听了这话知道副主任不会强行调他了,欢快地洗着车,胆子也更大了,说,主任,你在这儿都呆了三年,怎么能说这里是鬼地方呢?

副主任说,我呆过的地方就是好地方?要不是我在这儿呆过,我才不会来这吃你们这顿伙食,车上来就下不去了,让人提心掉胆的,你看,为了到你这儿,我专门要了一张吉普车。不过,就凭你小子煮的这顿野菜,也算没白来。

副主任四处看了一圈,问,你们这儿不是有只叫如云的狗,怎么不见?

它怕你调它,就躲开了。

哈哈哈,副主任一边上车,一边大笑,车子开动了,他又从车窗探出头说,朱旋,你想调的话,随时可以告诉我。

山头上的如云冲渐渐远去的吉普车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3

美女陪班长傅红律有两年了。它虽然是一只小小的动物,但精通灵性,善解人意。班长傅红律哪怕一个眼神,它也能读懂其中的意思。

两年前,朱旋新训结束,执勤点一级士官傅红律带着他坐了半天的公共车到了一个小县城,搭了一辆进山拉木料的破东风车颠簸了六七个小时,然后两人又步行了一个半小时到了执勤点,迎接他们的是娇小可爱的狗。就是这只被一级士官傅红律叫做美女的小狗,汪汪地叫着对列兵朱旋的到来表示欢迎,朱旋揉了揉快要颠掉出来的眼珠子,看了看半山腰那几间低矮的小房子,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对这条狗也相当反感,顺着风说出了一句话,这该死的路,该死的执勤点。风把这句话吹到一级士官傅红律的脸上,傅红律无动于衷,什么也没感觉到。他亲热地搂着美女,冲一名上等兵喊到,木建桥,赶快给朱旋同志煮饭。上等兵木建桥答了一声,是!就跑到一间更矮的房子里去了,一会,他探出半个身子,喊到,美女,过来。傅红律拍了拍美女的脖子,说,美女,小木喊你吃肉。美女屁颠屁颠走向那间小房子,还回过头来朝朱旋望了望,仿佛在炫耀地冲他说,嘿嘿,我要享受我丰盛的晚餐去了。朱旋咬着牙齿想,小心我哪一天啃你的骨头。

执勤点只有他们三个人,朱旋心情极坏,话也不和他们两个说,一个人拉着一张脸。不过,晚餐挺好吃的,比新兵营好吃几百倍。傅红律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给朱旋夹菜,他们还开了几瓶啤酒,傅红律站起来说,小木,我们俩敬朱旋同志一杯。朱旋看看傅红律和小木,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傅红律说,小朱,我知道你是从城市来的,这个地方可能不太适合你,等过一段时间你要是还不适应的话,我向支队反映,把你调走就是了。不过,你今天刚来,我代表吉尔底执勤点,代表小木,还有美女,敬你一杯。

小木是个黑不溜秋的家伙,个子小小的,讲的是云南方言,朱旋听起来很困难,班长就给他做翻译。小木是纳西族,他的姓是纳西贵族的姓,喝了点酒,小木明显有点兴奋,他敬了朱旋好几杯酒,告诉朱旋,班长傅红律也是从大城市来的,而且是很大很大的城市。班长笑了笑对朱旋说,我的家在上海,我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都在上海,我很想他们,就像你现在正在想你的家人一样。朱旋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到吉尔底第一个晚上,朱旋醉得一塌糊涂。

吉尔底执勤点的任务是检查过往边民,但这儿偏僻的不能再偏僻,一年也就那么二十几个人。朱旋和小木觉得设这么一个执勤点简直就是多此一举。但班长傅红律不那么认为。小木说,班长这样跟他说,这是祖国的边防,不能让别人随便走进我们的国家,不管他有没有文化,不管他进来做什么,要让那些外国人知道这些,尤其是那些偏远贫穷落后而又没有文化的边民,我们有责任告诉他们一些边界上的常识,他们越没有文化,越需要向他们宣传中国。

 

4

朱旋问小木,班长骂你不?

小木说,你说什么呀?班长从来不骂人。

他没有对你说过难听的话?

没。

班长平时做什么?

看书,陪美女散步,他还教我读一些书。我老是读不进去,一见书就头疼。班长说等读进去以后,没有书生活就没意思了。

朱旋相当赞同班长这句话。昨天晚上,班长替他整理被褥,从朱旋的被子里掉下一本《学习的革命》,班长拿起来翻了一下,那神情可不像个读书的。

两天过去了,班长和小木都好像有事做,他们要么清洗厨房,要么到宿舍后面找野菜。班长两天只跟小朱说了一句话,你要是觉得难过,到山上走走。朱旋一个人爬到山顶上,吼了一嗓子,群山呼应,畅快得很。这时,他还听到另一种声音,红旗的声音,虽然在山顶上,距红旗很远,红旗被呼啸的山风扯得猎猎作响,有时竟像新兵营打靶枪响的声音,又脆又亮,朱旋的心跳也随着红旗的声音撞得胸膛咚咚直响,他有些怀疑自己了,说不定真还不想调走呢。

第三天,班长见朱旋出神地望着红旗,走了过去,说,这个地方风大,雨水多,一面红旗挂不了多长时间就得换了,这山上再没有比红旗更显眼的颜色了。许多人喜欢到天安门看升旗,我却喜欢听这里的红旗发出的声音。你去天安门看过升旗吗?

去是去过,不过起床晚了几分钟,误了。

以后还有机会。我倒真想去看看。

班长,上海离北京那么近,你还没看过?

那时不理解看一次升旗的感受,也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感受,现在不一样了,我是一名战士,我的血液会沿着徐徐的红旗上升。

朱旋注视着班长,觉得班长说的话象诗一样,他同样觉得,就应该是那样,一名士兵对升旗的感受决不可能和其他人一样。

山上的风吹到身上很舒服,朱旋和傅红律静静地听着红旗哗哗的声音。美女在旁边不解地望着他俩。

 

5

收到父亲的第一封信,朱旋看了半天真还不知道怎样回。父亲问他在新单位习惯吗,让他在回信中详细讲讲新单位的情况,讲讲他的领导对他怎么样。没过几天,父亲又寄来2000元钱,让他给领导买点东西,说是以后在部队里好过些。汇款单是班长拿给他的,班长说,不要老向家里要钱,在这里一般找不着花钱的地方。班长转身刚要走,又扭过身蹲在朱旋面前,说,为什么不把地址写详细点呢,吉尔底虽然小了些,但它还不至于让你羞于说出口,尤其是说给你的家人。说完傅红律上山了。

父亲的两封信和一张汇款单都是写到支队,支队再转到执勤点。

当朱旋泪流满面地站在傅红律面前时,傅红律没有一点惊讶。朱旋说,你让我怎样和他们说呢。说我在这个部队过得挺好?三个人能算一个部队吗?说我非常热爱这个鬼地方?这地方能让一个正常的人热爱吗?是的,我是虚伪,不敢写真的地址,可写出来他们能接受吗?他们怎样和别人说他们的儿子守在一个破山头上,一年也见不到半个人影?朱旋滚滚而下的泪珠还来不及落地,就被强劲的大风掳去,一颗颗泪珠被揉碎后也成了山上呼呼的大风。

傅红律望着胸膛一起一伏的朱旋,平静地说,小朱,我们三个人就是一支部队。你没来的时候,我和小木就是一支部队。我们和一支千军万马的部队一样,是一支可以让祖国放心的部队,也是一支可以让你的父母放心的部队。这个地方的确不是好地方,但是不是好地方的地方一样需要我们守卫,需要你、小木、我。如果我们不守在这儿,还会有另外的兵守在这儿。不是好地方的地方一样有优秀的战士,而且,这样的地方只要优秀的战士。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不愿在,我可以向支队反映。作为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在吉尔底,每一名战士都可以申请调走。这是这个地方与其他单位唯一的不同之处。但据我所知,支队还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申请。

晚上,朱旋没有喝几杯就醉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班长的床铺上,班长和小木正在一边烤火,一边小声讲着话,火光映着他们年轻的脸,那是两张富有生气的脸。朱旋又睡着了。

第二天,他才发现自己的被子和垫褥都被拆洗了。小木告诉他是班长洗的,昨晚他吐了一床,小木照顾他,班长就把被褥洗了。

朱旋问,班长呢?小木说,班长和美女散步去了。然后又问,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班长一身湿淋淋地回来了,美女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浑身的毛上沾满了小刺,草叶。班长把一大把野草根递给小木,说,熬点汤,给小朱喝了,解酒。

不一会,小木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班长接了过来,舀了一勺,尝了一小口,递到了朱旋嘴边。

小木把美女抱起来,说,走,美女,我给你洗一下。

一碗苦得不能再苦的草根汤喝下去后,朱旋感觉到舒服了很多。他刚要挣扎着下床,被班长又按了下去,说,你再休息一下,等吃了饭后就好了。

朱旋一个人躺在床上。外面小木在和美女嬉闹着。班长此时不在,一定是在煮饭。朱旋轻手轻脚穿好了衣服出了宿舍。小木一看见他就问,你怎么不躺着,起来干什么?

朱旋说,我起来走走。

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朱旋突然发现娇小的美女不是一般的土狗,问小木,美女怎么能在吉尔底呆得下去?

它舍不得班长和我。

朱旋又说,小木,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这里吗?

小木望着一脸迷茫的朱旋,他知道他的心里在此时特别想要一个真实的答案,小木说,班长说了,我们必须喜欢!

朱旋一下子蹲在小木面前,正在和小木嬉闹的美女讨好地舔着朱旋的手,朱旋厌恶地甩开去,对小木说,你自己没有思想吗?为什么总是班长说的?

小木一把把美女抱在怀里,腾地一下站起来,声音大的很,因为班长说得对,他说的就是我想要说的。你可以不喜欢啊,谁也不强求你。现在我正式告诉你,你如果要在这里呆下去的话,以后对美女客气点,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

被小木抢白了一顿,朱旋反而舒服多了,他一点儿也没生气,他非常诚恳地说,请你告诉我我可以呆在这儿的理由。

你呆在这儿支队很放心,还有你的父母。班长的话被风捎了过来,朱旋转过头,班长说,开饭了。

当晚,朱旋给他的父亲写信:

亲爱的爸爸:

首先请您原谅儿子的虚伪。

的确,我在这里很艰苦。我在的这个地方叫吉尔底执勤点。您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它,在云南地图上也找不到它,它很小很小,但它是祖国的边防,我、班长还有小木我们三个人守卫在吉尔底。我们三个人就是一支部队,班长说,我们三个人和一个军的作用是一样的,我不知道您是否能够理解这句话。但是,有一点,您可以非常自豪地和您的同事说,您的儿子守卫在一个叫吉尔底的小地方,虽然他们没有人知道吉尔底,它离祖国的心脏很远,但对于我们来说,吉尔底就是祖国。

朱旋在最后写到,我的领导就是班长,他对我们很好。

当朱旋把最后一个句号划完的时候,他出神地望着窗外山坡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山松,他觉得,他至少比这些山松强,在风中,他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在哨位上。

 

6

朱旋在执勤点呆下来第一个要解决的疑问是那只看上去象京哈的在这里却叫做美女的小狗是从哪里来的?

小木说是一个上海女孩送给班长的。

班长说不是送,是实在没办法了才留下来的。

小木说,那个女孩的名字和她一样美。

女孩叫江晓洁,在北京大学读大三,她和其他五男三女共八人在暑假自助旅行。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她无论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她的小狗。等到八个疲惫不堪的年轻学生徒步走到吉尔底时,这是他们离开学校的第十二天,江晓洁背包里的小狗已经奄奄一息了。江晓洁后来来信说,在吉尔底是她度过的最难忘的一夜。

最难忘的一夜是什么意思?小朱忍不住问。

就是被班长征服了。

朱旋看着班长,有点不相信,不是吧?

班长说,不要往歪处想。

小木说,晚上其他人都睡了,江晓洁还要班长给她讲故事,故事一讲就是一夜。第二天,她要走的时候,眼泪汪汪地托班长把她的小狗埋了。哪知她们一走,小狗就活了过来。江晓洁以前叫它哈布达,小木却请示班长说我们就叫它美女吧,以后吉尔底就是两个男人和一个美女的世界。

江晓洁没有写信给你?

写了,但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班长的。

写了什么。朱旋的兴奋神经高度活跃。

她说没想到在那么一个小地方会遇到班长,而班长在这么个小地方居然过得如此坦然,不报怨,不消沉,神情自若,充满活力。

她说她见过自信、骄傲甚至是狂妄的人,但没有见到过如此坦然的人。他的眼神可以面对一切,不嚣张,不畏缩,可以接纳一切又可以摧毁一切。她还说,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班长的思想居然一点不落后,与她们交流没有任何障碍,好象班长就是她们其中的一员,她们的谈话都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被班长的话引导。包括最后班长用他的脸盆给她们端来洗脚水的时候,他都是那么坦然。一个大男孩给三个女孩抬洗脚水时步履稳健,象走在队列中间一样,眼睛平视着前方,充满一往无前的信心。江晓洁说她和她的俩个同学在回去以后谈起班长时,她们都说当班长把水放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她们的心不约而同地醉了。

就这些?朱旋总觉得意犹未尽,还缺少点什么。

就这些。江晓洁后来给班长来了几封信,班长把信让我看了,她毫不掩饰地对班长表达了爱慕之情,但班长说这只是她的一时冲动,是因为他在她遇到了困难时出现了,而他只做了一名军人应该做的。班长还说等他探家时他会把美女还给她的。班长一直没探家,所以美女就守着我们了。

江晓洁轻易就放弃了?

不知道。反正以后的来信中她只问美女,不问我和班长了。

呵,这说明她不会善罢甘休,还在等待时机。

 

7

第二天早晨,朱旋一起床就发现班长和小木的被子折得好好的,两个人正在举哑铃,热汗腾腾。

班长见他醒了,就说,小朱,你洗漱一下,准备去买菜。

朱旋爬起来说,班长,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昨天你不还想散散心吗?

我今天不想了。

小木把哑铃一放,心花怒放,班长,那我去了。

美女也跟着小木走了。朱旋和班长两个人坐在宿舍里,朱旋觉得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平静过。

班长走过来说,小朱,你就像当初的我一样。直到现在,我仍然需要和自己的欲望作战,有时很艰苦,有时很残酷,感谢你给了我继续作战的勇气和信心。

朱旋望着班长,班长也在望着他。朱旋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男人,正如江晓洁说的一样,班长的眼神是那么的坦然,象海一样,从不拒绝什么。

班长说,其实县城也没什么好转的,散散心倒还可以,每次一到县城,我都是用最快的速度买好菜,然后赶快逃离。

朱旋问,为什么?

我甚至不敢注意周围的环境。县城虽小,但我怕任何一样事物都可能成为我思念的引信,一旦爆炸,我用三年巩固的信念就会化为灰烬。班长讲完这几句话,朱旋竟察觉到了他脸上有一丝淡如雪丝的疲惫。

朱旋还感觉到,今天的班长是多么想倾诉一下压在心底的情感,虽然不一定是秘密,但倾诉本身就象出汗一样,对身体健康非常有益。

班长说,你一定晓得我有许多话和你说。

朱旋愣了一下,点了一下头说,是的。

就在那样一个上午,宿舍外的风呼呼地刮着,两个年轻的士兵坐在两张小凳子上,一个叫做傅红律的士官把他的爱情说给了一个叫朱旋的列兵。

傅红律说他心爱的人也在上海。上海是一个充满遐想的城市,因此他的爱情的最初也激荡着浪漫的浪花,但浪花很容易破碎,破碎了以后的浪花再翻滚起来,就组成了另外一朵了。

高三的时候他和他的同桌无可救药地相爱了,他们经历了海浪一般的爱情,他们还互相提醒要在大学见面,但爱就是海,有冷静的时候,也有兴奋的时候,初恋是不可能冷静的,他们完全被浪涛淹没了。他们约好了一起当兵并且手牵着手报了名,但女孩被她的父母拉走了。傅红律孤独地踏上南下的列车,一路上,他反复地想着女孩在站台说的话,我会每天给你写一封信的。

的确,在新兵营的三个月,傅红律收到121封信,他在每天的训练中像吃了永远都不会失效的兴奋剂一样,跑步把别人甩在后面,引体向上一次超了班长30个。时任新兵营长的宋副主任在有一天夜里查哨时,发现单杠上还吊着一个人,这个人只穿了一条马裤,正在拉着引体向上,宋营长慢慢走了过去,这个人拉得专心致志,又背对着宋营长,全然不觉他的背后站了一个人。宋营长等他拉了五十多个时,在他的背后发了话,这是第几个?93个。单杠上的人居然没有显出一丝惊慌,而且还在继续,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好像他的背后即使站着一个将军,他也不会停下来。

宋营长是新兵营的最高长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不屑,他的脸上虽有点挂不住,但好在是夜里,而且除了单杠上这个狂妄的家伙外,没有其他人。不可思议的是,宋营长开始喜欢上这个家伙了。这个家伙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但他还在朝着既定的目标努力。一个人心里面没有劲,是不可能半夜三更来训练的。宋营长忍不住又问,你准备拉多少个,147。宋营长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拉147个,但他知道在单杠上说话是很费力的,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他拉完了147个引体向上。这个家伙一下单杠就转过身来,看到了宋大营长,迅速立正,喊了一声营长好。宋营长说你小声点吧,人家都在睡着觉呢。宋营长随即把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你看看,穿一条马裤半夜三更练单杠,谁让你这么干的?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说,一个少校问你话,你居然不下单杠。我不知道是营长,何况我的任务还没完成。谁给你下的任务?我自己。此时,小伙子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条马裤站在营长面前,他小声说,营长,我能不能穿了衣服再……。再什么?宋营长看出他有点难为情,但又不想马上放他走,说,两个大男人怕什么?再什么?再拉147个啊?我今天拉不了了,但我明天可以拉154个。你的意思是后天可以拉161个?是的。宋营长往前走了一步,想看清一点这个家伙,没能如愿,他说,你这样拉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完?对方愣了一下,好像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嘴里发出一个不完整的音符,马上就刹住了。宋营长也被自己的问话逗笑了,好在黑暗中对方看不到,他觉得应该让这个家伙休息了,要不会感冒的。他清了清嗓子说,明天早操时你到我的办公室来,现在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早晨,傅红律来到宋营长办公室,两人居然一直谈到了上午训练的号响。傅红律的连长此时正站在宋营长门口准备喊报告,他要报告有一名叫傅红律的新兵在起床后就失去了踪影。他现在发现这个新兵正和营长谈的火热。新训结束宋副主任一心想把傅红律留在政治处,但傅红律死活不答应,他说想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静一静。宋副主任说,吉尔底你去不去,我在那里呆了两年半,总共见过48个人。傅红律说,去。

说到这里,傅红律的脸上有了淡淡的苦笑,说,小朱,你说,我能不爱吉尔底吗?

朱旋望着班长,说,你爱不爱吉尔底现在对于我来说,意义不太大了,我爱吉尔底不一不定要和你有一样的理由。

傅红律说,你现在才说出的这句话,是我两个月前把你留在吉尔底的理由。

朱旋说,班长,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告诉我,你到吉尔底来,收到她几封信。

三封。

傅红律接着又说,这实际上已经很为难她了。她完全可以只给我写一封的。

朱旋说,班长,我们喝点酒吧。

为什么?

为什么不喝呢?

朱旋记得,那天班长没喝酒,而且说,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喝酒,我们应该出去拉拉引体向上。朱旋还记得,那天,班长一口气拉了256个,用7不可以整除。

班长说,喝酒要在我们最清醒的时候。

朱旋说,喝完酒我们就不清醒了。

班长说,因此我们不喝酒。

 

8

美女病了,班长急得一塌糊涂。美女上吐下泻,看上去就要不行了,发现这个情况时,已是凌晨两点钟,班长连想都没想就说,你们两个守在执勤点,我带美女到镇上看病。

镇上距执勤点有30多公里,朱旋想不到班长半夜三更会抱起美女就消失在夜色中。第二天下午,美女在班长后面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班长却是一脸疲惫。事后班长说,美女是因为冷水洗澡感冒,他抱着美女跑到了兽医站,但医生说他从来没有给狗看过病,最后他只好跑到一家诊所让医生给美女打了一针,医生看着渐渐恢复生气的美女说,她只是感冒了。

朱旋记得,班长那次十分狼狈,一身泥水,鞋也破了。他觉得,班长一定在想在那个江晓洁,他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美女是江晓洁留下的。朱旋特别想知道江晓洁长得是什么样子的,他问小木,班长没有江晓洁的照片吗?小木说,有一回我取信回来,觉得里面是照片,谁知班长又把那封信退回去了。这下,朱旋更加肯定了班长对江晓洁也确有那份感情,感情的深浅他不能确定,但在这么寂寞的地方,只要对一个人有一点哪怕是淡淡的情感,就会不遗余力地为这个人不断地做点事,借此来打发无聊的时间。班长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对江晓洁产生感情也就是事实了。他不敢收她的照片并不是他要拒绝她,而是他害怕他自己不能坚持得住。

没过多长时间,朱旋问班长,你会不会把美女还给江晓洁?

班长说,不会。

朱旋知道班长不会。

朱旋也害怕他把美女还给江晓洁。相处得久了,他觉得美女就是吉尔底执勤点的一员,到他做饭时,他会毫不犹豫毫不客气地把最好的肉给美女,哪怕他们今天或者这个星期可能没有肉吃,以致于小木经常给他提意见,说是美女的心被朱旋收买了,这种收买是建立在有损他和班长的身心健康之上的,有点残忍。

以前美女只要一听到小木的声音,就会摇头晃脑地跑过来,小木则总会给她点小恩小惠;现在朱旋的慷慨大度使得美女逐渐和小木疏远,而对朱旋的每一个手势和每一声召唤都抱以讨好的媚眼。小木总会说,我真是看走眼了,这小东西的立场不够坚定。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愿意拿好东西给美女吃。

密切了和美女的关系,朱旋的最大受益就是每天吃完晚饭和美女散步。太阳还没落,正在下沉,余晖照着一个战士,战士的身后,是一只跳来跳去的小狗。有些时候,这只不懂事的小狗会停下脚步,莫明其妙地望着远山那颗红红的火球,仅仅此一两秒钟,她便又尾随战士而去。每当此时,朱旋觉得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在高高的山巅,大风掀动他的衣襟,而最后的阳光,就象奶奶慈爱的眼神。

美女和小木在一起时,更多的是奔跑着,嬉闹着,一刻也不会安静下来,山间尽是小木的笑声和美女的轻吠。

跟着班长,美女就成了一个淑女,班长坐在半山腰,出神地望着远处,像在想着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美女蹲在一旁,安静而听话,任一阵接一阵的风吹的她身上的毛一起一伏。

 

9

大雪很快就来了。第一场雪一下,通往吉尔底的路便彻底封住了,这种状况要持续半年之久,有时要将近8个月。

大雪把所有的痕迹都藏在心里,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恣意狂舞,它们从不在意任何节拍和节奏,只顾按照自己的意愿尽情渲泻,这个世界属于它们,属于浩瀚的纯洁。

朱旋静静地站在雪中,任雪花在他的脸上短暂停留便化作了晶莹的液体,他喜欢这种液体从脸颊流下的感觉,多像妈妈温暖而又柔软的手在他梦中的抚摸。朱旋在雪中差不多站了一个小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大片大片的雪象一只又一只多情的蜜蜂向他飞来,他用自己的体温融化了一片,又来一片,接踵而来的雪花已被雪中的战士感染,它们象预约好了一样,前仆后继,蜂拥而至,朱旋几乎就是一个雪人了,唯有脸变得通红通红的像着了火似的,有的雪花还没有接触他的皮肤就化作泪滴瞬间被风分割无数更小的水珠,然后又变成了小小的雪花飞舞而去。

小小的美女在纯洁的大雪中像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她在雪中打着滚儿,不停地欢叫着,无忧无虑,尽情地享受大雪给她带来的乐趣。

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小木紧裹着棉大衣,自从在吉尔底,封了半年山之后,小木真有点害怕他一开始向往的雪了,这雪来得没有理由,大得没有道理,他只能呆在宿舍里望雪兴叹。这场雪一下,他也要成为一级士官了,士官兵是拿工资的,小木一边盘算拿到工资后该怎么花,一边望着雕塑般站在雪中的朱旋,他难道不冷吗?

班长推开了门,走到朱旋身边说,小朱,回屋烤烤火,不然会生病的。

回到宿舍,班长从储藏室取出一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喊小木坐了过来。班长先喝了一口,说,今天有两件喜事要告诉你们,一,小木选改士官的命令在我今天买菜时大队王参谋告诉了我;二,封山期间吉尔底没有什么事,我同时也为小木请了探亲假,小木明天就可以出发了。班长说完又从床下掏出几张照片递给朱旋,那是美女的照片。朱旋迷惑地望着班长,班长说,明天你负责送小木到县城,代表我们吉尔底为小木的父母买点东西,然后把这几张照片寄给江晓洁,告诉她美女挺好的。喝完后,班长把酒瓶递给了小木,小木喝了一口,又递给了朱旋。

班长一个劲儿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喝,不一会脸便通红通红了。朱旋和小木都劝他别喝了,班长却说,让我喝吧,让我好好喝一次吧。他的眼睛也红了起来,他举起酒瓶说,我敬你们两个一杯,是你们给了我有力的支撑,能和你们两个呆在吉尔底,是我傅红律的福份,我打心底里敬佩你们。班长一仰头,酒下去了一大截。班长的眼里闪着泪花,说,我也想探亲。

朱旋从班长的手中夺过酒瓶,大大地喝了一口,让火辣火辣的液体把喉咙烧得发麻,他今天才知道,班长当兵五年,一次也不探亲,是为了不食言。班长不会把美女还给江晓洁,因为美女是联系他和江晓洁那份若有若无的感情的纽带,还了以后有可能什么也没有了。

一个军人的承诺是不会改变的,因此班长不能探亲,不探亲美女就一直会在吉尔底,江晓洁就会不停地来信问候美女。

如果没有这问候,班长仍然是令朱旋尊敬的傅红律。但这问候使这个小小的偏僻的吉尔底有了无限的浪漫,说实在的,朱旋也一样期待这对一只狗的问候。

班长连晚饭都没吃,就被朱旋和小木抬到床上,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小木和朱旋守在床边,美女也非常安静地蹲在一边。

小木问朱旋,班长会有事吗?

朱旋说,不会的,你就放心地走吧。

 

10

第二天早晨,班长早早地醒来了,他替小木把行李收拾好,又为朱旋准备好了绑腿,因为返回来时,朱旋至少要爬两个小时的雪山。

他把早点煮好后,才喊小木和朱旋起床。

因为今天又可以逛街了,美女兴奋得不得了。小木还没有吃好,美女就在扯他的裤腿。

班长说,下山容易上山难,小朱,要是回来时爬不动了,先让美女回来叫我。

朱旋笑着说,应该没问题吧。

送走小木,朱旋刚转了一家商店,转眼就不见了美女。

这可把朱旋急坏了。美女可是吉尔底的心肝宝贝,丢了可怎么办?他四处找,四处问,一位老大妈告诉他说,你到狗多的地方看一看。

果真,美女正和几只土狗扎在一堆,那些狗围着她嗅来嗅去,美女眼神迷离,早已忘记了她高贵的血统,秋波频送,根本没有注意到朱旋的到来。等朱旋把其他的狗赶走时,美女还恋恋不舍不舍地冲它们叫,像在抛着一个个飞吻。

老大妈看到朱旋领着美女准备回去时,说了一句,小伙子,你不想你的女朋友吗?她也到了这个年龄。

朱旋听了,脸红得发烫。

正如班长所说,爬雪山的确很困难。下来时,他和小木坐着一个大麻袋,抱着美女,脚一蹬就溜出了一大截。现在一脚踩下去就没了大腿,每走一步都要付很大的劲儿。美女小小的身子在雪地里一跳一跳的,鼻子也在喘着粗气,但她要比朱旋轻松得多,跳几跳,她就回过头来看看朱旋,眼里充满关切之情。朱旋刚才本来对她一肚子的气,现在一点儿也没有了。他只有专心地爬他的雪山。

天色渐黑,刚才出的汗也冷却了,风吹到身上冷嗖嗖的,朱旋的气力也快用完了,他真有点害怕他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但他又不想让美女去喊班长,他咬着牙给自己打气,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会爬到吉尔底。

忽然,山顶传来一声长啸。是班长。啸声一声接一声,山间的每个角落都有班长的回声,朱旋知道,这是班长在给他鼓劲打气,他浑身的血一下子又热了起来,腿上也又有了力量。

班长早已站在宿舍外等着他了。班长一看见他,扑过来给他披上了大衣,说,我知道你能爬上来。

朱旋说,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11

阳光照在朱旋脸上的时候,窗外的风正刮得起劲。朱旋浑身都是酸疼酸疼的,尤其是大腿,连抬起来都很费劲。美女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在宿舍门口又叫又闹。

这个时候的吉尔底,风是最嚣张的,大雪想来就来,停的时候少。更多时候,朱旋和班长两个人呆宿舍里,一日三餐也变成了一日两餐,美女也不到外面去了,除了门外一小块空地外,厚厚的积雪只要还没有冻住,美女跳进去就看不见了。很少活动的美女日渐丰腴。

朱旋和班长两个人一天的时间里大部分用来看书,好在支队在封山前给他们送来一百多本书,两个人把书摆成一排,一个人从一边看起,朱旋的进度要稍快一些,班长说,要看得认真一些,等把这些书看完了,就真的找不着其他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有一天,朱旋突发奇想,对傅红律说,班长,我们升一回旗吧。

班长说,对,该升一回旗了。

看书累了,朱旋就拿着铁锹去铲雪,因为旗杆距宿舍还有一段距离,厚厚的积雪是最大的障碍。朱旋好不容易清除了几米积雪,雪又开始下了,第二天,那雪虽没有以前的雪深,但还是让朱旋浪费不少时间。

一个星期后,朱旋终于把路延伸到了旗杆下,旗杆上都是冰,套旗绳的铁环把绳子冻得死死的,朱旋和班长都没想到这个问题。

一定要想个办法升一次旗,朱旋象在赌气一样恨恨地说。班长看着朱旋皱着眉头的样子,也说,总会有办法的。

接下来,两个人一边想办法,一边每天还要清除头天下了的雪,好不容易把最下面的铁环里的冰弄掉了,第二个铁环距地面太高,难度增加了。等到第二天,好不容易弄开的铁环又冻住了。班长想了个办法,在绳子上拴了好多破床单、塑料纸,这样,风就不停地牵着绳子在动,铁环就不会冻住了。当他们把第四个铁环用棍子绑着铁丝戳开的时候,就只剩最后一个了,天色渐晚,他们决定在明天升旗时再戳开最后一个铁环。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个人就起了床。站在旗杆下,朱旋用棍子怎么也够不到铁环,班长看着天空越来越亮,说,小朱,你站到我肩膀上试试看。这可是个高难度动作,朱旋一只手抱住旗杆,一只手举起木棍,天还没完全亮,看也看不清,举一会小朱的胳膊就发酸。他说,班长还是你来吧。两人换了一下位置,其实傅红律也和朱旋差不多,早晨的风看似很小,劲却很大,直吹到骨头缝里,朱旋的耳朵都快要冻掉了。班长好一会还不下来,朱旋说,班长,要不我再试试。傅红律冻得话都快说不上来了,他说,就好,就好。

当太阳就要喷薄而出的时候,傅红律终于把旗杆顶端的铁环戳通了。他在小朱的肩膀上喊,通了,快,让我下来。小木往下一蹲,傅红律也跟着滑下来,这时他感到左手象被千万根针刺了一般,手掌上一大块皮沾在了旗杆上。原来,他的手已经和旗杆冻在了一块。班长手上的血滴在雪上,象点点梅花。朱旋说,班长,赶快包扎一下吧。傅红律说,不碍事,快升旗。

朱旋把崭新的红旗拿出来,拴好,心里却在骂自己,升什么旗呀!傅红律望着火红火红的太阳,说,小朱,快!朱旋右手向右上方挥出,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班长立正站着,任手上的血滴在雪地里,他扯开喉咙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小朱一边拉绳,头向上仰着,嘴里也在和班长一起唱:前进,前进,前进,进!旗升到顶端,小朱拴好,快转过身看班长的手,班长说,我的手等一会再说,先把旗降下来,等一会又冻住了。小朱转过身解绳子,班长仍然是立正姿势,手上的血还在滴。听到歌声,美女也跑了过来,她看着傅红律和朱旋,又抬起头来望着红旗,什么也没看懂。

 

12

朱旋每天做饭、替班长叠被子,不让班长插手任何事情,但他的心里还是非常内疚,旗是升了一次,但吉尔底还是吉尔底,大雪还是没完没了地下。

班长好象看出了他的心事,说,小朱,等小木回来,告诉他,我们升了一回旗。

是啊,我们毕竟升了一回旗,而且,我还是升旗手,把旗挥开那一刹那的感觉真好。朱旋这么想着,心里不怎么难过了。这时,好长时间没响过的对讲机突然响了:009,009,我是004,我是004,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班长说,是大队,他拿起对讲机呼叫:我是009,我是009,请讲,请讲。

今天大队给你们送给养,今天大队给你们送给养,下午两点钟老地方见,下午两点钟老地方见。

009明白,009明白。

朱旋问班长,老地方在哪儿?

老地方就在山下没有雪的路上,他们会在那儿等着我们的。送来的菜和其他比较重的东西,你就近掩埋在雪地里,带几块肉上山就行了。回来的时候小心点,注意雪窟窿。

朱旋问,班长,菜埋在雪地里行吗?

傅红律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三回两回拿不完,菜埋在雪地里又保险,又保鲜。但记号一定要多做几个。

朱旋第二次坐上了吉尔底特有的滑车,按照班长教给的路线滑下山去。其实执勤点到雪线的直线距离一点也不远,但如果没有雪绕来绕去的下山也要花40多分钟的时间,现在雪为下山提供了方便,为上山增加了难度。不到15分钟,他就在山下见到了大队送给养的三名战友。送来的东西的确很多,他按班长的吩咐拿了两块肉,觉得自己还能背点,就又为班长挑了些蔬菜,吃了蔬菜班长的伤好得快些。

虽说上山要难走的多,这次还背了东西,但没有经过长途跋涉,朱旋还是很顺利地回到了执勤点,美女撒娇似的围着朱旋转。班长说,她好几天没有大块大块吃肉了,也该让她过过节了。

朱旋切了一大块肉递给美女,美女喜滋滋到一边享受她的美味大餐去了。

朱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冲班长晃了晃说,江晓洁的。班长拆开信封,对朱旋说,你来念吧。朱旋笑着说,不会吧?里面有什么秘密怎么办?班长说,不会有秘密的。

朱旋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早就想看看江晓洁是怎样问候她的美女的。

傅班长、小木你们好:

山上肯定下雪了吧?你们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朱旋停下来说,还说没有秘密,你瞧,关爱倍至。

班长说,那不还有小木吗?

小木只是一个掩护,这个女孩狡猾得很。

一封信念完了,中间停了十来次。朱旋仔细地把信纸折好,递到傅红律手里说,班长,你该认真地给她回一封信。

傅红律说,我每次回信都是认真的。

朱旋看了班长一眼说,这次回信别忘了加上我。

傅红律说,我倒不会,就不知道江晓洁会不会了。

朱旋说,班长,你这句话可太伤自尊了。

傅红律笑了,说,给你一个任务,信由你来回,总可以了吧?

朱旋一拍手,满脸兴奋,说,我就等这一句话。

傅红律说,不过,信要经过我审查才能寄。

 

13

好长时间了,朱旋一直想写一封信,但不知该写给谁。写给爸妈吧,话还没说就完了;写给同学吧,挑来挑去竟挑不出一个值得他动笔的,那些家伙怎么能理解吉尔底的军人呢。现在终于找到一个,一个能懂得军人素质还很高并且是未曾谋面的异性,朱旋的手指蠢蠢欲动,充满了写信的欲望,傅红律还没有把他手上的疤痂剪完的时候,他很快就写满了整整五页。

朱旋也是以雪开头的,他写了班长和他清雪升国旗,他写了他在雪地里存放白菜,他写了他第一次下山逛街的感受,他写了他是吉尔底的一名新兵,他写了他的名字叫朱旋,他写了他的名字是红色旋风的意思,他写了他的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朱旋写得差点收不住手,他太想写一封信了,他太想把他对吉尔底的感受说给一个人听了,一个能接受他的想法的人听。朱旋觉得江晓洁完全可以接受或者说赞同他的想法。

朱旋最后才说,美女就是哈布达很好也很可爱。他在信中除了升旗,再也没提班长。因为只有这样,江晓洁的回信才来得最快。

傅红律把头凑过来时,朱旋正写祝你快乐。他差不多写了八页。

傅红律一口气看完了信,抬起头来说,小朱,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写。

得到班长夸奖,朱旋知道,信通过了。

 

14

班长的手还好得真快,那么一大个伤口,已经只有一小块疤痂了。

两人看得书越来越近,差几本就胜利会师了。

朱旋正在看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他问傅红律,班长,相同的情况,你能像那个疲惫不堪的人一样战胜那只狼吗?

为什么非要胜呢?

不胜就得死。

你没觉得,在那样的情况下,那只狼也和那个人一样,属于真正的战士。说实在的,我更敬佩那只狼。

为什么?

它那时已并不凶残了,只是想活着。它用自己的血,和他作了最后的交流。

看着班长,朱旋不说话了。他正在想着一句非常缥缈又充满感伤的诗句:

普兰,普兰/让最初的风吹着忧伤/让最后的水朝着明净的方向。

朱旋知道,普兰是西藏一个纯净的地方,像吉尔底的雪。

他在想,在遥远的普兰,一个孤独的流浪者分明就是一只会吟唱着自己的诗并继续赶路的热爱生活的狼。

朱旋又在问自己,班长和我是不是两只在吉尔底守望的狼呢?

而狼,注定要孤独吗?

朱旋知道,班长正在使劲看书。也许他并不想看,但如果不使劲,也会和他一样,常常走神。

朱旋自从写完那封信后,就再也看不进书了,就象付出艰辛的工程师刚完成了一件浩大的工程需要休息一番。这两天他是百无聊赖,什么事也不想做。好在班长也能煮饭了,他最多就是洗洗菜,洗洗碗,他甚至在洗菜时也会走神。

班长下山把他存的菜和其他给养都取回来了,山也下不成了。他的眼神一不小心就会落在那架对讲机上,他期待对讲机能在哪个时候响起来。

对讲机真的传来了呼叫:009,009,我是004,我是004,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朱旋一把抓起对讲机,急促地喊:我是009,请讲。

班长在旁边说,小朱,按规定,每句话要重复两遍。

对讲机又传来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但朱旋还是听明白了,小木今天中午一点钟就到山下。

班长说,这家伙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有十多天假呢。

朱旋迫不及待地说,班长,我去接小木。

傅红雪说,现在还早啊。

朱旋说,班长,你让我到山下看一看。说完就冲出了宿舍。傅红雪在屋里喊,回来,还有东西没拿,朱旋又跑了回来,什么东西?

傅红雪说手里举着他写好的那封信说,这个东西。

朱旋说,差点忘了这么大的事。

傅红雪望着朱旋跑出去的背影,轻轻笑了。

朱旋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山的,可一下来,又没事做了,山下有久违的绿色,有暖洋洋的太阳,可他此时只想看到小木,他现在才发现,他太想小木了,这个平常和他在一起说话的老兵。他和班长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很少。小木不一样,一张嘴不停,和班长说,和朱旋说,还和美女说。

好不容看到路上有三个人,朱旋飞奔着迎了上去,小木也看到他了,也一个人朝前跑了过来,一到面前,两个人就紧紧抱在一起。

 

15

朱旋现在想起来,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抱,他的眼角潮潮的。小木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真想你们啊。抱住小木的一刹那,朱旋几天来的空虚荡然无存,心里踏实了许多。

把信拿给大队的战友后,两个人抬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开始爬山了。小木说,看来今天要爬到很晚了。朱旋说,那天我送你回来一个爬,心里充满恐惧,两个人爬到明天早上也无所谓。小木笑了,说,我第一次一个人爬雪山也和你一样,吓得差点哭出来。两个人在雪地里大笑起来,震得树上的雪大片大片往下掉。

朱旋说,你带这么多,都是什么好东西呀?

小木说,都是吃的。班长和你这两天肯定吃得不怎么样。去年我和班长也一样,一封山,我们俩每天就吃那些东西。但还是在长肉。说完,小木又笑了起来,说,见到你们真开心。

朱旋说,要不,我们存点,下次再拿。你好早见到班长,他肯定也想你了,只是他不肯说出来。

小木说,一次拿上去。让班长尝尝我父母给他带的好吃的。回家他们都说我懂事多了,一听到这句话我就想班长,就想你们俩个还呆在吉尔底,我就想早点回到吉尔底。

朱旋听了小木这句话,心里热乎乎的。

小木问,美女怎么样?

朱旋说,养得肥肥的,她也经常在门口望你。

两个人又愉快地笑起来。

直到晚上十一点,两个人才爬上了山,班长早已在门口等着了,他的旁边,站着美女。

美女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想跑过来,但雪太深,只好在门口跳着叫着。

班长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小木和朱旋,说,回来就好,我正担心着呢。

朱旋的眼泪顺着班长的后背滴落下来,他赶快擦去了。

小木笑着说,我们俩边爬边聊,没想到爬到现在了。

傅红雪说,饭也好了,酒也好了,我们好好喝他一顿。

小木抱起扯他裤脚的美女,脸在她的头上蹭了蹭,说,想我了吧?美女哼哼唧唧地叫着。

傅红律和朱旋在旁边笑了起来。

这一桌菜是小木走后最丰盛的一回,虽然品种很少,但还是有不少花样,可以看出班长下了很大功夫。酒当然要喝白酒,这次桌上摆了两瓶,三个从未用过的酒杯斟满了酒,几乎要溢出来了。

傅红律说,先垫垫肚子,再喝酒。

小木和朱旋早已饥肠辘辘,两人夹起大块的薰肉就往嘴里填。

傅红律静静地看着他俩狼吞虎咽,只吃了几块白菜。

等两个放下筷子,傅红律端起酒杯说,来,为小木的归来干一杯。三人仰头一饮而尽。

傅红律的酒杯还未放下来,小木就又给他倒满,说,班长,我父母让我代他们敬你一杯酒。两人又干了。

这一晚,三人把两瓶酒喝了个光,小木已经醉了,还要酒喝,傅红律没答应他,小木歪歪扭扭就倒下了。

刚把小木抬上床,朱旋就开始吐了,然后他就什么也不清楚了。

 

16

朱旋记得,自从小木回来后,日子就过得快了,两个人要么清除门口厚厚的积雪,要么一起下山取给养;在屋里,两个人就商量着如何给江晓洁回信,然后又一起猜想江晓洁下一封来信的内容。班长还在看他的书,保持着匀速前进。

吉尔底执勤点门口的空地越来越大的时候,山下的雪线正在迅速上升。春天是挡不住的,战士的热情更挡不住。

大队用对讲机告诉傅红雪,宋副主任要带领省城的记者来吉尔底采访,而且是就在雪还未化完之前。

小木和朱旋当天就调整了挖雪战略,开始向山下挖一条路,连班长傅红律也参加进来了。不到两天,三个人就挖出了二尺宽近一公里长的路,确切地说,这条路更象是战壕,相当整洁的战壕。小木和朱旋对挖出来的路进行了修整,雪壁直直的象用刀切过一样。

当宋副主任一行9人看到这条路时,同时站在雪地里,谁也不忍心踏上这条路。一名女记者惊叹到,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么晶莹的路。这不是路,这简直就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上午刚刚下过的小雪给二尺宽的路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雪壁上沾挂着许多毛绒绒的雪花,更增加了路的立体感。一名摄像记者半跪在雪地里,正在摄着这条路。

宋副主任不无骄傲地说,我说了嘛,吉尔底的兵和其他地方的兵就是不一样。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谁也不愿第一个踏上这条路。小木说了一声,美女,前面带路。

美女小跑着在薄薄的雪上踩出一连串梅花,惹得记者们又是一阵猛拍。

 

17

春天的脚步以飞快的速度让雪线不断上升,没多久,以前还是雪的地方就绿意盎然了。执勤点门口的雪也开始大规模溃退,美女和小木又可以在门前的空地上嬉闹了。

风不再犀利如刀了,吹在脸上,恰似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小木把还没有吃完的牛肉干拿了出来,抛向空中,美女冲刺然后起跳,在空中把牛肉干接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等她吃完一块,小木又抛起一块,抛得更高更远,但美女次次都能接住。小木稍微用劲将最后一块抛出,美女飞快地冲剌,高高地跃起,小木大喊,不要——。

朱旋听到小木异样的呼喊,扭头看见美女飞了起来,在空中,象一个充满伤感的仙女,她在空中,两眼满含期待和无奈,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很快向崖下坠了下去。

朱旋的心一下子生疼生疼的,眼泪奔涌而出。

班长也从宿舍里跑了出来,三个人望着崖下,融化的雪水潺潺流动,蒸腾着雾气朦朦,什么也看不见。

小木蹲下身子,抱头痛哭起来,一个劲儿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傅红律轻轻拉起小木说,不要哭了,也不要太难过。要怪只能怪我,我早该把她送回去了,可一直舍不得。

朱旋发现,班长仰起头,没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

班长把美女抱上来时已经很晚了,小木执意要在今天把美女掩埋了。看着小木泪流满面,班长也没说什么。

小木把自己床下的军用毛毯抽出来裹起美女,拿了一把铁锹,踏进了齐腰深的雪,在宿舍后面的山坡上找了一个地方,挥舞着铁锹,把积雪扬得老高老高,积雪又被黑夜的风吹向远处。班长抱起美女也趟了过去,小木赶快跑到宿舍取了一把手电,跟在班长后面。

山坡上的雪地一会就被小木铲出一个大坑,已经露出地皮了。坚硬的地皮被铁锹一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而小木每次也只能挖一小点土皮,但他还在拼命地挖,手上已经出血,也没有停过一下。班长示意朱旋把铁镐拿了过来,小木一把夺过铁镐,上下挥动。

汗水流了出来,小木还是不让班长和朱旋替换,他的速度一点也没有慢下来,班长和朱旋站在雪中,默默地看着小木发泄着内心深处的痛苦。

在掩埋美女的时候,小木又打开毯子,最后看了一眼美女。

那一夜,吉尔底又飘起了雪花。

 

18

风吹在身上越来越舒服了,班长傅红律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和小木、朱旋把五星红旗升了起来。可他们的心情还是难以一下子好起来,他们还得给江晓洁回信呢,好几天了,执笔的朱旋只写了五个字:江晓洁,你好!

班长说,无论怎样,还是把实情告诉她吧。

朱旋说,关键是如何表达呢?

傅红律说,把笔拿过来,我来写。

朱旋和小木都把头凑了过去。

江晓洁:

你好!

首先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与不守信用。我早该把哈布达还给你,但我为了把哈布达留下,我放弃了探亲假。我没有把哈布达照顾好,她不幸摔下了山崖。

当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我知道,这样也不能让你的心情好过许多,但你不骂我几句,我会歉疚一辈子的。写这封信,我不是想得到你的原谅,但你有权利清楚实情。

和你一样,哈布达一直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她给我们带来欢乐,给吉尔底带来活力。实际上,她也和我们一样,守卫在吉尔底。而从现在开始,她将永远守卫在吉尔底。

……

小木说,班长,这不能怪你,是我把美女害死的。

傅红律说,现在这件事就到这儿为止了。关键是,小木,我们不能因为一只狗长时间消沉。

小木站起来,望着傅红律,大声说,我从来没把她当一只狗。说完,冲出宿舍,发疯似地迈进厚厚的积雪,在山坡仰天长啸。

傅红律对朱旋说,小朱,你去劝劝他。

实际上,小木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没过多久,也就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了。朱旋觉得,把这件事挂在心上的是班长傅红律,他经常发现班长一个人望着美女的坟莹呆呆地出神。

 

19

班长还在不停地看书,看完了那一百本,他要求大队给吉尔底送一批新买的图书。班长说的一句话朱旋非常赞同,班长说,我们长时间呆在吉尔底,与外界接触太少,除了每半个月来的报纸,又没有其他渠道了解这个世界。我们必须看书,狠下心来看书。

在读书的事情上,宋副主任非常支持傅红律,这次干脆批准他到省城自己选书买。

小木和朱旋用羡慕的眼光送走了班长。

当天夜里,出现了紧急情况。大队用对讲机通知吉尔底执勤点,两名男子在边境小道上发现当地老百姓就往山中跑,形迹十分可疑,可能携带有毒品,现在全区部队正在设伏堵卡,请吉尔底执勤点提高警惕。

小木说,每次有什么情况都要通知我们,从来就没有人往这儿逃。

朱旋说,可真要是跑来呢?

小木说,跑来干什么?找死啊?从吉尔底出境,到境外最近的寨子要走两天呢。现在雪还那么深,想跑都跑不了。

说是这样说,当晚,两个人还是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情况。

第二天清晨,朱旋睡得正香,就被小木摇醒,小木急促地说,快,快,雪里有脚印。

两人顺着脚印追了去,发现这两个脚印绕来绕去的,显然是在雪地里迷了路。一会,他们就看见两个人在雪里艰难地爬行。

他俩同时大喊,站住!那两人爬得更快了。

朱旋急中生智,喊到,不站住就开枪了。趁那俩个人愣神的一阵子,小木和朱旋从雪里扑腾着扑了过去。等到跟前,那两人才发觉上当了,转身又逃,可很快被小木和朱旋赶了上来。其中一人掏出匕首向朱旋剌来,朱旋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赶忙一仰身子,匕首几乎是贴着鼻尖划了过去。小木和另外一个滚作一团。

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朱旋咬咬牙,又扑了上去。那家伙又挥着匕首剌来,朱旋一闪,抓住了对方的小臂,头上却挨了一拳,两眼真冒金星,抓紧的手又松开了,寒光一闪,匕首又剌了过来,朱旋本能地用右手抓住剌来的匕首,顿时感到剌骨的疼痛,这疼痛竟使朱旋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的左手顺势冲对方面部扬起一把雪,然后挥拳砸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对方双手捂着脖子,脸憋得通红,看样子是喘不上气来了。朱旋的右手还抓着匕刃,他顾不得那么多,又冲拳砸在了对方的鼻子上,那家伙彻底瘫在了雪地里。这时,小木已把另个一个制服,他爬过来用鞋带把那家伙的手绑了。

大队侦察队从对讲机中听了小木的报告后迅速来到吉尔底,经过审讯,从其中一名身上搜出海洛因93克。

小木和朱旋兴奋不已。

大队第二天就把给小木和朱旋的记功请示送到了支队,宋副主任知道了这件事,激动地说,有种,真有种。可他看到大队的请示只是给俩人记三等功时,马上建议主任召开政治处支部会议,讨论记功的事情。

会上,宋副主任建议报请总队给俩人记二等功。政治处主任说,老宋,我知道你对吉尔底有感情,可缉毒立功有个标准啊。其他支委也认为记三等功比较合适。

宋副主任又找支队长和政委,极力建议给俩名战士报二等功。政委说,小宋,我们要考虑到全区部队的官兵,他们查到两三千克毒品都是记三等功。给他们记二等功会影响其他官兵的积极性。

宋副主任说,他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啊。

支队长说,查到毒品的官兵没有一个不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宋副主任还要说什么,政委摆了摆手说,就这样吧。

在组织科打印好《关于给木建桥和朱旋同志记功的请示》后,宋副主任一手拿着请示,一手给总队打电话,他让总机接到了政治部主任的办公室。

 

20

傅红雪回到吉尔底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深夜了,但他一本书也没带。

他看了看朱旋受伤的手,关切地问,有没有事?

朱旋说,班长,你不说过吗?在吉尔底伤口好的快,你要明天回来,我就把纱布折了。

小木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问,班长,你怎么没有喊我们去抬你的书。

傅红雪说,有比抬书更重要的事。你们俩先起床。

两人起了床,傅红雪给他们扎上腰带,戴上大檐帽。

小木说,是不是又有情况了?

傅红律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跟着班长踏着雪来到旗杆下,

在凛冽的风雪丫口,一级士官傅红律站在风中,他拿出一纸通令大声宣读。风声很大,吹得红旗哗作响,傅红律的声音更大,他的声音把一切都压了下去,他的声音直直地敲打在对面的山上,又折了回来。上等兵木建桥和列兵朱旋笔直地站在班长的对面,双眼平视前方,他们听班长大声宣读着总队的通令:

……朱旋和木建桥二同志坚守岗位,高度警惕,不辱使命,不怕流血牺牲,与贩毒分子展开了殊死搏斗,最后生擒毒贩。经总队党委8月22日研究决定,给朱旋同志记二等功一次,给木建桥同志记三等功一次。希望朱旋同志和木建桥同志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立足本职,再立新功。总队号召全体官兵向他们学习,为缉枪缉毒工作和部队全面建设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当朱旋听到自己立了二等功时,心嘭嘭地擂着胸膛,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小木简直有点不敢相信,他在吉尔底也能戴上金灿灿的军功章。

三名战士早已忘记了丫口的寒冷,他们的血管里此时正喷涌着熊熊火焰。傅红律说,你们真是好样的。我在支队听宋副主任说了你们的事,几乎是一路笑着回来的。我真佩服你们,真替你们骄傲。走,我们回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在朱旋的记忆中,傅红律只醉过那一回,还是小木告诉他的。

傅红律是实实在在为他的两位战友高兴。他刚敬完两杯,小木和朱旋又开始敬他了,反反复复地喝。最后,三个人又拿瓶子喝。

当傅红律把朱旋扶上床的时候,对小木说了一句,我醉了。然后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小木到县城买菜的时候,带回了江晓洁的信。

以前江晓洁在傅班长后面总要加上小木,后来又加了朱旋。这次信的第一行只有三个字:傅红律。

朱旋感觉到,这次信的内容绝对重要,绝对精采。

朱旋和小木对视了一眼,发现傅红律也正在看着他俩,这无疑给空气中添加了紧张凝重的成份,这和往常那种松驰而又快乐的氛围截然不同。傅红律把信递给朱旋,说,念。

傅红律:

你好。

关于哈布达,我不怪你。的确,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我知道,你们比我更爱她。能永远留在吉尔底,是她最好的归宿。

自从那次吉尔底之行,我就无法忘记你,尤其是你自信坦然的眼神,它表明了你对生活的态度。你的眼神甚至让我在颓废或者懊恼时能及时重新调整心情。

哈布达在两年前能够活下来,是一个奇迹,也象是一种暗示。她在吉尔底使我更加有理由和你们交流。虽然我们相隔很远,职业也没有相似之处,但我们之间的交流没有障碍,我经常惊诧这种交流。即使是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有争论,我们却从未出现过,除了距离的因素,更多的是因为你太宽容。我知道我有时很尖刻,但你竟能不易察觉地避开,谢谢你让我的思想自由地在吉尔底和北京之间飞翔。

我一直对你的衿持深为不满,是不是见一面就不能说爱,说了爱就要背上沉重的枷锁?我们还很年轻,年轻的象春天的风一样充满幻想,我是一个学生,你是一个士兵,一个学生和一个士兵就不能相爱吗?北京和吉尔底就不能相爱吗?即使这种爱只是一刹那,你为什么不把爱字说出来呢?

(请原谅我的激动。)

此刻,我正限入无尽的思念之中,思念哈布达,思念你们。我在想,哈布达走了,你们还会记得我吗?

请代我采一束山花放在哈布达的坟前。

信到这儿就结束了。

朱旋神色黯然把信递给傅红律,说,班长,这是写给你一个人的信。

傅红律把信握在手中,沉默了好一阵,突然抬起头来说,我能说爱吗?

小木和朱旋面面相觑。

傅红律又说,小木,明天到山下采一束花。小朱,你负责回信。

 

21

朱旋想,大雪是多么浪漫的自然现象,它让吉尔底三名名战士多了艰辛,但忽略了寒冷,那些绿色的植物,坚韧而一往无前,很快就把山上的雪吸收了,只有一些背阴处,还有暗白色的残雪在坚守着最后的梦。

父母期盼他早点回来,工作都给他找好了。他们在信中说,如果在部队立了功或入了党,可以找着更好的工作。

在吉尔底,每一封来信都是公开的,三个战士可以互相细细分享和体味彼此的快乐,而每一封来信里面,也都有对他们的问候与祝福。三个人把一封信传来传去,时间就悄悄地溜走了。

傅红律看了朱旋父母的来信问他,为什么不把立功的事告诉父母?

朱旋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觉得太浅薄了。

傅红律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能如此平静地对待自己的荣誉,说明你的确长大了。但是,你的父母有理由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部队不是一个孬种,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士兵。而且,他在的地方,是最艰苦的地方。

朱旋本来不准备流泪的,但他从来不敢在信中提及的艰苦今天第一次从班长的口中说出,他的眼泪涮涮地流了下来,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在他的内心,他是不想流泪的。他从不认为那是哭,他是不会哭的。

朱旋走出宿舍,冲到山头上,静静地望着脚下正在汇聚的大块大块的云朵,心潮起伏。

等他回来后,傅红律递给他一封折好的信,说,信我代你写好了,你看看。

朱旋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他没有展开看,而是装进了信封,贴好了邮票。

傅红律象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朱旋说,该回家看看父母了。他看着朱旋又说,有时候,他们的信中,善意的谎言令我们难以分辨。

小木说,你们都走了,我在吉尔底怎么办?

傅红律笑笑说,吉尔底以后就是你的了。

朱旋说,我会找个美女的妹妹来陪你。

小木说,对呀,班长,我们再养一条小狗。你们想起小狗,就会给我写信的,否则,你们会把我忘了。

朱旋刚才的伤感一下子被小木这句话赶跑了,他笑着说,不会吧,我们能记得住一条小狗,还记不起你小木?

小木说,那倒不一定。

班长也被他逗笑了,说,好,明天你负责买一只小狗回来。

小木说,那我们先给她起个名字吧。

朱旋说,连她是什么样儿都没瞧见,怎么起名字呢?

小木说,孩子没生下来都可以起名,何况我们找的狗已经生下来了。

朱旋说,也倒是,不过你要起个我和班长都忘不了的名字,否则你的小狗就白买了。

小木说,那就叫旋律吧,你的名字加上班长的名字,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说完,小木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拍手叫好,说,你们忘不了了吧?

朱旋说,不行不行,你的小狗怎么能引用我和班长的名字呢?我看,叫如云吧,怎么样?

班长和小木同时拍手说,好,就叫如云。

 

22

小小的如云在小木的怀里瑟瑟发抖,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傅红律和朱旋,朱旋问小木,如云是她吗?

卖狗的老乡说,如云的妈妈死掉了,我看她怪可怜的,就买了,老乡只收了我十元钱,剩下的四十元我买了奶粉了。

傅红律说,就她吧,她注定要成为如云。

如云就是当地的土狗,虽然胆子有点小,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环境,但小木纯粹把她当一个孩子看,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且这个小家伙不挑食,喂奶粉喝奶粉,喂米汤也吃得有滋有味,不到半个月,就长得圆圆滚滚。她在小小的宿舍里像个肉球滚来滚去,也不怕人了,谁逗她就往谁身上蹭,给吉尔底带来新的快乐。

朱旋真希望这种快乐能一直延续下去,但秋天的树叶随着如云的长大越落越多,然后被丫口的风吹向山谷和更远的地方。

如云不会卖乖,但很听话,有时跟着傅红律在山上吹风,一吹就是一个多小时,她在傅红律的身边走来走去,像是他的一个保镖。

而此时,朱旋就坐在宿舍里,长时间地望着班长。

有一天吃饭,小木看看班长,又看看朱旋,突然说,你们离开这地方,就再也不会来了吧?

傅红律放下碗筷,拍拍小木的肩膀,说,会来的,我们俩一起来看你。

小木摇摇头,眼里就涌出了泪花,说,班长,我知道你是骗我的,骗骗我也好,我会好过些。说实在的,我要是退伍了,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朱旋勉强做了一个短暂的笑脸,说,那你不来看如云?

小木说,你别逗我了,我走的时候会把如云带走。

傅红律说,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先吃饭。

小木说,不谈我更不好受,这几天我都不好受。

傅红律又说,这不我们还没走吗?

小木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几乎是在呜咽地说,你们要是走了还好一些,明明现在还看着你们,可是……可是一下雪,你们就都走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白茫茫的就剩我一个人,呜呜呜……

朱旋把筷子放下,把如云抱在怀里,眼泪扑落扑落就掉下来了。

如云像个无辜的孩子,瞪大眼睛,望着桌子上的菜,又不安地望着小木。

 

23

一想到小木落泪的样子,朱旋的眼睛就朦胧了。他现在像班长一样,喜欢一口气看完一本书再看下一本书,但他总觉得没有班长那股劲,看书的速度很慢。他现在一定也要看最新的书,班长说了,走出吉尔底,我们不能落在别人后面。朱旋只记得,这是班长走后他看得第一百二十二本书。他一字不漏地看完了一百二十二本书。

朱旋记得班长那天很怪异,他的神色很不对劲,他几乎是毫无理由地坐在朱旋的床上。班长从没有坐过朱旋的床。

那天班长很平静,象吉尔底难得的没有风的天气。班长说,小朱,支队决定把你留下来了。

朱旋的脑门一下子象充了血一样,他脸色非常难看地问班长,为什么?

你有二等功,明年可以保送你上军校。

我为什么要上军校?朱旋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到。

班长说,实际上,我也没想到支队会做出这种决定。

朱旋继续狂叫到,不可能,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傅红律说,我的确不知道。

朱旋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你在这儿呆了五年,非要让我呆五年不可吗?

傅红律握着朱旋的手说,小朱,我真的不知道。

朱旋一甩手,愤愤地说,你不知道谁知道?我在这儿快快呆了两年了,我受够了。

傅红律说,小朱,这样吧,明天我陪你去支队反映一下。

朱旋说,定都定了,去支队有什么用呢?
傅红律说,你不愿意,只要还没下雪,就来得及。

朱旋嚎叫道,我讨厌雪。

小木声音小小地说,我还在这儿陪着你呢。

朱旋猛地转过身来,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说,我讨厌你,我讨厌这个地方。

第二天早上朱旋醒来的时候,班长已经下山了。小木看到他穿衣服,声音怯怯地说,早点我已做好了,你先吃了吧。

朱旋想起自己昨天说的话,感觉到伤了小木,他走到小木旁边说,小木,对不起,昨天我也不知怎么就说出那种话了,你不要在意。

小木望着朱旋说,没什么,说真的,我倒是真想把你留下来。可现在不可能了,班长四点不到就走了,肯定是到支队问你的事去了。说完,小木显得很沮丧。

朱旋安慰小木说,不要紧的,我走了,还会有别的人来呢?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妈妈想我都快想疯了。说到这里,朱旋的眼里满是泪水。

小木说,我家里也是我一个。我爸爸让我出来多锻炼几年再回去。上次回家,他说我长出息了,不简单了。其实我多想守在他们身边啊。

小木转身端起碗,说,不说这些了,先把饭吃了。

一整天,朱旋的心里都在矛盾着,如果班长说可以退伍了,他走得真的能那么坦然吗?如果班长此行没有作用,他真的还要呆在吉尔底吗?他就这样反来复去地想着,最后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班长回来了。小木冲正在发呆的朱旋喊。

朱旋真不敢听班长说什么,任何一种选择此刻对他来说,都是痛苦的。朱旋的心里此刻才深深地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地爱着吉尔底的,爱着班长、小木,爱着如云,还有美女。

班长径直走到朱旋面前说,你的退伍没有问题了。看到朱旋无动于衷,傅红律有点奇怪,关切地问,怎么了,小朱,你不相信吗?

朱旋摇摇头,说,班长,你其实不该让我选择的。

傅红律说,你留下来是宋副主任的意思,他说明年你就可以上军校。他也是一片好意。既然你不愿意,他说你和我一起下山就是了,到时大队会通知的。

朱旋突然问傅红律,班长,第二年你为什么不走呢?

傅红律说,我很想走,但我想考验一下自己,我看我能不能在吉尔底呆下去?

能呆下去又怎么样呢?朱旋有点不懂。

傅红律笑笑,这种笑是朱旋一直期望见到的自信,简单而又直接的自信,象是一个人经过奋斗有一天站在一座摩天大楼的天台上俯首指着枇鳞栉次的楼群说,这是我的。班长说,在吉尔底我都能呆五年,五年我从未消沉过,还有什么能难倒我呢?

这才是朱旋心中的傅红律。是啊,在这种地方都能呆五年,几乎没有事可干都能呆五年。朱旋的心里涌动着对傅红律无比的敬佩与尊重。在吉尔底这么长时间了,他害怕没有事情做,哪怕有一天他检查一两个边民,虽然这种检查只是形式上的,但他那一天都感到特别满足,他毕竟做了事情了。

吃晚饭时小木建议喝点酒,朱旋一点心情也没有,他看出小木心里很难过。但他实在不想喝,听到退伍的消息,他也高兴不起来,他也不知怎么了。

躺在床上,朱旋睡不着,他穿上大衣走出宿舍,晴朗的夜空里星星是最明亮的,就象如云的眼睛,更象美女的眼睛,也象小木的眼睛,朱旋凝视着其中的一颗,可闪烁的不计其数的小家伙让他难以确定,他又象在凝视另外一颗,这颗又换成了另外一颗,朱旋知道,是自己难以静下心来,是自己游移不定。

回来宿舍,朱旋取出一瓶酒,悄悄喊醒小木,在他耳边说,来,我俩喝酒。

那次喝酒是朱旋喝的最痛快的一次,现在想起来,朱旋都很奇怪为什么没有醉呢,他喝了足足半瓶。

两个人穿着大衣来到宿舍外,就着强劲的风和满天的星星,你一口我一口,越喝越来劲。如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摸了出来,朱旋一把把她裹在大衣里,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酒说,小木,回家就喝不上这么有劲的酒了。

小木说,那你就多喝几口。

朱旋就又灌了一口,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进入了胃,朱旋感觉到快被烧着了一样,山风吹来,爽得很。

东方都出现鱼肚白了,小木说,我们还是睡一会吧。

回到宿舍,朱旋根本没有睡意。他几乎是没有停笔很快就写完了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

您好。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您的儿子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做出了一个决定,我知道您开始不会赞同的,但您以后肯定会赞同的。我决定再当三年兵。

吉尔底不一定非要我这样的士兵来守卫,但我需要吉尔底,因为它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地名或者一个小小的执勤点,它更是我重新燃烧希望之火的起点。

您不要认为这是我幼稚的想法。恰恰相反,这正是我逐步走向成熟的表现。

请您代我向妈妈问好并告诉她,她的儿子长大了。

傅红律起床的时候,朱旋把信封好了。他站起来对正在折被子的班长说,班长,一会你用对讲机呼一下,我决定留下来了。

傅红律闻到朱旋满身酒气,听朱旋说出这些话时他折被子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将被子折好了。

朱旋又说,你回家时顺便到我家一趟,帮我看看我的妈妈。听到这句话,傅红律不敢转身,他知道朱旋没喝醉,也不是一时的冲动,他怕一转身,就有眼泪掉了下来,可能是他的眼泪,也可能是朱旋的,但男人总是不该时不时就掉泪的。他拿起口缸,到外面接了一口冷水,冰扎的水在他的口腔里剌激着他的感官,像酒。

 

 

 

老班长此刻一定走在美女如云的大街上。

老班长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老班长的城市有多大?

打个比方,我们这个执勤点是一颗子弹,老班长的城市就是以八一全自动步枪的射程为半径划的圆。

那是多大呢?

我还没说完,你插什么话?然后再用划的这个圆乘以一个优秀射手一颗子弹所打的环数,这还不包括城市边缘的别墅区。

乖乖。我一直以为我守卫着祖国的老大老大的边防呢。搞了半天和老班长城市相比,是一颗子弹和一个弹药库。

老班长为什么要从他的城市来到我们的执勤点?

你问我,我问哪个?你不会写信问班长吗!

可我连见都没见过他。

他也没见过你,可每次写信都要问候你。

可一个人哪会有那么好呢?

你是不是这辈子没遇到过好人?

好人都让你们遇到了,我到哪儿遇?要是早当一年兵,我也能遇到他。

我不和你们说了,我找如云玩去。

小心如云爱上你。

美女爱上你了吗?

 

范玉泉.jpg

 

作者:范玉泉,1992年12月入伍,武警上校警衔,现为云南边防总队训练基地政委,先后荣立一次二等功,十次三等功。发表小说多部,出版诗集《叫做牙齿的骨头》,长篇小说《战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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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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